客厅里很安静,江持的声音清晰的传过来落入到裴行之耳中。
他眼眸颤了颤,喉咙像是被卡住发不出声音。
脑子里瞬间乱了,
他该怎么回答?
说什么能够打消江持的疑虑,同时不会触动他的记忆。
裴行之从来没有这么为难过,
以前他做事很随性,还是第一次畏首畏尾。
沉默的时间太长,
江持忍不住唤了一声:“裴裴?”
“小括是世交的儿子,小时候和行之关系很好。”
裴世正笑着解答江持的问题,
但裴行之反应很强烈:“那都是以前的事,不用说这么多。”
裴世正表情僵住,
他把裴行之突然的变脸,理解为对他的反感。
他尴尬的笑了笑:“是我话太多。”
“不是的伯父,怨我不该问这些。”
江持能够感觉到裴行之的异常,
他多看了男人几眼,发现裴行之表情很古怪,还有些魂不守舍。
奇怪!
裴行之这是什么情况?
江持来不及去琢磨,
佣人的声音传过来:“夫人,您回来了!”
“行之在家吗?”
“少爷在家呢!”
说话声音越来越近,
江持发现裴世正很激动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朝着门外迎过去。
但裴行之与他的表情截然不同,
沉着脸转头往楼上走。
江持追上去问道:“裴裴,我刚才听到……”
“跟我上楼。”
裴行之打断他的话,攥着他的手腕,拉着江持往楼上走。
江持回头看过去,
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走进客厅,裴世正在他身侧,很殷切的和他说话。
但男人俊朗的脸上露出冷漠的神色,薄唇抿的很紧,显然是不愿意和他多说话。
江持眨眨眼睛,
轻声问前面沉着脸的男人:“裴裴,是你爸爸回来了吗?”
“不要管他们。”
裴行之说的是“他们”,这是两位父亲一起不管了。
江持被裴行之带进卧室,
房门关上后隔绝掉外面所有的声音。
客厅楼下,
裴世正殷切的看着身边的男人:“阿融,工作室最近还忙吗?”
严融神色很冷漠,
从进门开始到现在就没有给他一个正眼。
裴世正的问话他没有回答,
而是从随身携带的手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我约的周五,我们一起去民政局。”“为什么要去民政局?”
裴世正知道原因,只是不愿意承认。
“这是离婚协议,你看一下还有哪里需要修改?”
严融从档案袋里拿出两份离婚协议,
他递过去,但裴世正没有接。
“阿融,一定要离婚吗?”
裴世正手指捏的很紧,
他眼神里透着祈求:“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是真的想要和你好好过日子,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应该也知道我的心思。我想和你离婚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我和你结婚那天开始,我就在盼着和你结婚。”
严融盯着他的眼睛,眼神比数九寒冰还冷:“裴世正,非要让我把话说的那么清楚吗?我恨你,恨了二十六年。”
裴世正瞳孔猛地一缩,眼睛里清晰的漫出痛色。
失去血色的唇抖得很厉害,
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当年的事真的不能原谅我?”
严融冷笑:“你能原谅一个强迫你的人吗?”
裴世正双唇动了动,这一次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失魂落魄的僵在沙发上,
想到对裴行之的承诺,他知道这次又要食言了。
这些年,他不断夸下海口承诺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可每一次都没能做到。
他记得很清楚,起初裴行之还会一脸期待的问他什么时候爸爸能回来,
一次一次失望后,裴行之再没有问过。
连儿子都知道该放弃不该有的奢望,他是不是也应该放过严融同时也放过自己?
“阿融,能给我三天考虑时间吗?”
裴世正抬起眼睛,眼神里透着卑微的祈求:“我们结婚这么多年,除了求你回心转意,我没有求过你别的。”
“今天算我求你,这三天我们好好陪陪儿子。”
裴世正觉察到严融脸色变了,
他飞快的解释:“行之的爱人也在家里,那孩子很不错。他们应该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我不想我们之间的感情影响孩子的婚事。”
严融一怔,慢慢的垂下眼睛。
他知道这二十六年来对裴行之的忽视,
他也想做个好爸爸,可每次看到裴行之他就会想到裴世正。
他没办法原谅,只能选择逃离。
“我可以在这里待三天,但三天后我们去办理离婚手续。”
严融一字一顿的说:“这不是商量,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去起诉离婚。”
“阿融……”
“我忍够了!”
严融声音突然提高,
想到裴行之和未来儿媳妇还在家里,他刻意压低声音,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父母已经不在了,你给我的威胁已经不存在。别想让我再和你继续维持婚姻关系,与你结婚的这些年,对于我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你真的让我恶心!”
裴世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感觉心脏被揉进沙子,那些沙粒磕的他一颗心生疼生疼的。
“阿融,你真是这么想的?”
他低垂着眼睛,眉眼里的失落看起来受了极大的打击。
严融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很恶毒,
但想到当年裴世正做的事,他觉得刚才的怜悯简直是犯贱。
“裴世正,你有什么资格觉得委屈?”
严融眼眸烧的通红:“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和常隆分手。为了逼我和你结婚,你搞垮我家的公司,让我父母给我施压。”
“我同意和你结婚,可你还是报复了常隆,打断他的腿。”
“你这个恶魔,你不是人!”
严融捏着拳头,眼神里充满恨意。
他永远记得,常隆短腿时悲痛欲绝的眼神。
不能再回到篮球场,从此与职业联赛绝缘。
只因为和他谈恋爱,就被毁了事业,从此一蹶不振。
他愧疚难过,可他更恨!
他不会忘记,
生完孩子的那一年,他找过无数律师想要离婚后得到儿子的抚养权。
但全国打离婚案的律师,只要是小有名气的都被裴世正警告过,没有人愿意接他的离婚诉讼。
父母跪在他面前以死相逼,让他不要离婚。
那时候的绝望,让他想要一死了之。
不愿意做笼中的金丝雀,他只能逃离裴家这个深渊。
这一躲就是二十六年,
几千个日夜,他恨透了裴世正。
在父母相继离世后,恨意如同脱缰的野马失去捆绑的枷锁,彻底释放出来。
裴老夫人得知严融回来,立刻从楼上下来。
刚走进客厅,她就觉察到气氛不对。
看儿子和儿媳妇的表情,
她就知道多半又吵架了。
这种情况见得太多,她都不愿意从中调和。
“阿融回来了!”
裴老夫人笑容慈祥,像是没有觉察到气氛不对。
走到严融身边,握着他的手打量着:“我怎么看着有点瘦了?”
“还是原来那样,没胖也没瘦。”
严融对裴世正的恨意,没有转嫁给裴老夫人。
他反倒很喜欢与裴老夫人相处,
这个明事理又随和的老太太,一点也不遭人烦,甚至比他的亲生父母对他都要好。
“妈,您身体怎么样?”
“身体挺好的。”
裴老夫人活动筋骨:“你看,虽然腿脚不灵便,但走路不成问题。最近能吃能喝,心情也好。”
“咱家行之出息了,找了个特别好的爱人。”
裴老夫人兴致勃勃的说:“见到面了吗?”
严融:“刚回来,还没见到两个孩子。”
“江持这孩子哪哪儿都好,还特别孝顺。”
裴老夫人对江持赞不绝口,把他夸成一朵花。
“行之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我也就放心了。”
严融自觉亏欠儿子,神色之中透着愧疚。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支票本,写了一张大额支票:“妈,这个麻烦您帮我转交给江持。”
“一张支票可不够啊!”
裴老夫人啧啧嘴:“怎么也得再给一张。这见面礼啊不只是要给儿媳妇还得给孙子。”
严融一怔:“孙子?”
他儿子和儿媳妇都有孩子了?
裴老夫人看向兰姨:“阿兰,赶紧让阔阔下来见见爷爷。”
“老夫人,我就上楼找小少爷。”
兰姨走后,
严融忍不住问道:“妈,行之结婚了吗?怎么都有孩子了?”
裴世正也是一头雾水:“没听说行之结婚。”
“婚是没结,但孩子有了。”
裴老夫人催促着:“趁着孩子还没来,你俩商量一下给多少钱见面礼。”
严融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
立刻就被见面礼的数额难住了。
他没有和晚辈相处的经验,不知道给多少才不会失礼。
“妈,您说给多少合适?”
裴老夫人双手一抄:“这我哪儿知道啊!咱俩考虑的问题也不一样,你问裴世正。”
严融脑子里还是蒙的,
他下意识的问:“你说给多少合适?”
裴世正激动的嘴唇颤抖,
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严融和他心平气和的说话。
他哆嗦着唇,一时半刻竟不知道说什么。
裴老夫人翻了个白眼,
看这个不值钱的样子。
她踢了儿子一脚,提醒他快说话。
再犹豫下去,严融反应过来,肯定又是冷脸相待。
裴世正实在太激动,半天没有憋出一个字。
严融已经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很是后悔。
瞥过头不理会身边的男人,低头写了一张支票。
反正多给点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