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夕,瞿连铮正式调职回京,公务上的事情都处理完毕之后,自然要正式见一见自己过了门的儿媳妇,命令传达下去,瞿平戎小心翼翼地问林峭要不要和自己回家吃饭,说完马上补了一句:“你如果不愿意,我们就不去。”

林峭不解:“为什么不愿意?”

“当然是因为……”

瞿平戎顿住,愤愤不平说:“他也是你的父亲,他有责任保护你的!”

对于瞿连铮不肯为林峭提供庇护,瞿平戎一直耿耿于怀。

林峭知道他的意思,颇不在意地说:“没有人有义务保护我。”

看到瞿平戎瞬间难看的脸色,他抬手拍拍瞿平戎的脸:“当然,除了上校大人。”

“这还差不多。”

瞿平戎转瞬雨过天晴,转身从衣柜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林峭,打开之后里面整齐叠放着西装马甲三件套。

这是贺沅乡生日那次他特地去买的西装,因为被叫去出任务之后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这次见家长正好用上。

林峭:……

“现在是冬天。”

“我知道,所以你还要穿一件羽绒外套。”

林峭:“……瞿平戎。”

“怎么,不行吗?可是我想看你穿。”

“……行。”

“那我来伺候林主任穿衣服。”

“……”

两个小时之后,林峭穿着整齐的浅色西装三件套,任由瞿平戎替他打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因为是瞿平戎提供尺寸定制的原因,西装显得分外合身,林峭本就一身书卷气,长相又比实际年龄小,看上去简直像贵族人家刚刚长成的小少爷。

瞿平戎满意地打量了他五分钟,然后在出门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拿了件到小腿的羽绒服把他罩住。

林峭:……

前天下了一场雪,瞿家的宅院和不远处的枫树林都落了一层白,陆双成早就等在了门外,一见到二人连忙嘘寒问暖地领进了屋内。

客厅里,瞿连铮坐在沙发上,他两鬓微白却依然英俊,哪怕随意坐在家里,依然像是运筹策帷幄之中的将军。

赫然是林峭在军委看到的军官。

一见到林峭,他站起身来,走了两步伸出手:“你好,我是瞿连铮。”

一时间客厅里的氛围有些微妙,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别扭的并不止瞿平戎一人,陆双成因为这件事不知哭湿了多少手帕,至今都对丈夫心有怨怼,如果林峭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是绝对要翻脸的。

而林峭并没有丝毫的停顿地握住那只手:“瞿叔叔。”

瞿平戎和陆双成同时松了口气,陆双成把林峭拉过自己身边:“你们先聊,我去厨房看看。”

熟料林峭却道:“我和您一起去。”

陆双成看了他一眼:“好吧。”

厨房的砂锅里煨着汤,陆双成吩咐了两句帮厨用人,便到一边去帮忙,林峭在她身边择菜,陆双成皱眉埋怨:“哎呦宝贝,干嘛要到这里来受油烟,吃你的零食去。”

林峭将择好的一把菜放到竹篮里,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的,极为平淡的语气说:“双姨,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母亲是自杀。”

陆双成身形狠狠一顿,下一秒她死死握住林峭的手,拉着他穿过走廊,走到玻璃花房里,她仰头看着林峭,眼里溢出泪水,已然泣不成声:“她怎么可能是自杀。”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陆双成抱住林峭:“她明明和我约好了三天之后我回京城,我们两个带你一起去看标本展览。”

“我们相识三十余年,你母亲,是一个从不失约的人啊。”

陆双成放声大哭起来,二十年的思念和心酸在这一刻释放,化作咸涩的眼泪,林峭安抚着她的背,声音有自己绝不会承认的轻微哽咽:“我不是要招您哭的,对不起。”

等到陆双成的哭声停止,方才问道:“那您让我和瞿平戎结婚,是因为这个?”

“有一部分是。”

陆双成掏出手帕擦眼泪:“其实不只是我,还有你外公,都不相信阿蘅是自杀,你这孩子太聪明了,我们担心你总有一天会发现什么,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所以都希望你和平戎结婚。”

陆双成在林峭身上,看到了和他母亲一样的悲剧性,这是最让她害怕的地方。

林蘅宁为玉碎最后落得玉陨香消,她不希望林峭也一样。

所以她坚持要瞿平戎和林峭结婚,就是希望无论林峭怎样,瞿家都能够接得住他。

当然这只是未雨绸缪的一部分,更多的,是她清楚两个人的品行,希望自己一手培养的儿子能好好照顾林峭,两个人一辈子互相扶持,她才能放心。

“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受这样的苦。”

陆双成握着林峭瘦削的胳膊,再度泣不成声:“双姨对不起你。”

“是我对不起你们。”

林峭感到一种苦涩:“让你们担心了,抱歉。”

陆双成摇摇头:“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生活,好不好?”

她摸着林峭的脸:“你答应双姨。”

林峭点头:“好。”

午餐开始的时候,陆双成已经重新打理好了自己,依然是那个威风八面的陆女士,只有瞿连铮在入席之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太太,八风不动的脸少见出现了一丝不知所措和讶然:“怎么了?”

陆双成扭过头:“吃你的饭吧,少来管我。”

瞿连铮:……太太到底要因为这件事情和自己别扭到什么时候!饭都吃不香了!

果然瞿总司令胃口大减,最先放下了筷子,却没有立刻离席,只是叫人端来一盅茶默默喝着,等到林峭也吃完了饭,方才起身:“小林,你和我到书房去。”

瞿平戎立刻站起来:“我也一起。”

瞿连铮扫了他一眼:“我是叫小林,没有叫你。”

“他是我的人。”

眼看瞿上校又要犯上,林峭淡定说:“可是我想去。”

“我不准!”

瞿平戎皱眉,只见在喝汤的陆双成眼都不抬:“没事,你就让他去,我到要看看瞿总司令要把我的林林怎么样,要当着我的面吃了他不成?”

瞿连铮:???太太一定要这么阴阳怪气吗?

结果就是瞿平戎眼睁睁目送林峭和自己父亲上楼进了书房,然后关上了门。

书房里,瞿连铮回过身来,示意林峭坐下,后者从善如流,瞿连铮看了他两眼,问:“你今天见到我,没有一点惊讶?”

林峭笑笑:“平戎和您很像,而且能让刘上将在一旁站着又与瞿平戎五分相似的,军委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

瞿连铮点点头,眼中有一丝不可察的赞许:“对于我没有答应瞿平戎帮忙保你,你是不是也在怪我?”

对自己来说,他从未因这个决定而后悔,但是他永远忘不了那天林峭被送到医院,他和陆双成都赶了过去,医院的走廊里,瞿平戎对着敞开的窗户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瞿连铮走过去想让他冷静一点,却看到瞿平戎拿着烟的手都是抖的,眼眶赤红:“爸,他该怎么办?他没了我怎么办?他父母都不在了,外公也早就去世,如果没有我,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怎么能不管他……”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儿子,瞿平戎是铁骨铮铮的联盟军人,抛头颅洒热血也绝不流泪,勇敢而无畏,他没有见过瞿平戎害怕的样子,可是那一刻,在林峭的病房外,他看到了。

所以哪怕他不认为自己做错,还是希望向林峭解释自己的立场,至于他能不能理解,他也不能左右。

没想到林峭摇了摇头:“相反,我很尊敬您。”

他眼前闪过某个身影:“非要说的话,我认为您更像是联盟法律和秩序的坚守者。”

“瞿叔叔。”

林峭平视着他:“您知道我为什么会签下那份委任状吗?”

“并不是为了帮自己日后摆脱麻烦,而是因为……”

他神色和目光一样坚定,道:“因为瞿平戎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心地最赤诚最值得最相信的人,所以我认为,作为他的父亲,您应该和他一样值得信任。”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瞿连铮眼底终于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半晌他点点头:“好。”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瞿家的人,我会善待你,也会像管教瞿平戎一样管教你,明白了吗?”

林峭微微一怔,从小到大,这世上并人没有像父亲一样管教过他。

心里有什么地方轻轻一动,他颔首:“我明白。”

瞿总司令训完话终于放他离开,出门的前一刻,他听见身后瞿连铮咳嗽一声:“等等。”

林峭回过身,见瞿连铮神情有些不自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我抱过你一次。”

林峭挑起一边眉尾,眼神狡黠:“我可以认为,您是在讨好我么?”

瞿连铮:……他怎么就摊上这两个不省心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