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室内,七号病床旁,聚集了将近十来个人。他们都在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庞弗雷夫人的检查结果。偌大的校医室内,唯有检测咒语的声音,气氛压抑悲伤。

  方才卢修斯急匆匆的冲进校医室时,谁都没有料到他怀中抱着的会是昏迷中的伊恩,在他身后,则跟着哭红了眼的哈利。殊不知,这事是路上碰见的哪个学生传开的,不一会儿,德拉科和斯内普一行人就最先赶来了。其次,邓布利多、格林德沃也闻讯赶了过来。

  此时的庞弗雷夫人一脸凝重,眉宇紧锁:“他的状况……不是很好,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接着,她为伊恩盖好被子,而后退至床尾,把位置让给了最为担忧的卢修斯和斯内普,“索命咒不知为何被抵消掉了许多能量……虽然没能要了他的命,但长期饱受摧残且严重营养不良的身体,显然还是经受不住的。”

  “那些旧伤一直未愈,却又新伤不断。心气郁结、贫血、操劳过度、魔力损耗造成的反噬以及钻心剜骨、绝望药水的后遗症,哪一样单拎出来,都不应该是在他一个十五岁孩子身上……可能会出现的症状。”庞弗雷夫人的声音中夹杂着哽咽,“上次为他检查身体时,我就已经不敢相信,究竟是谁狠得下心对一个孩子施放钻心剜骨。或许还不止一次,不然也不可能有如此严重的后遗症。”

  “更何况,还有那些数不胜数的外伤。只是看着那些疤痕、血痂,就已经能想象到该有多么痛苦……”

  她的这一席话,不仅令当事人卢修斯红了眼眶,更让斯内普,哈利,莱姆斯等心中酸涩不已。甚至是连格林德沃都忍不住皱起了眉,他扭头看向邓布利多,无情嘲讽:“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救世主计划’吗?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不惜牺牲一个孩子……果然,邓布利多,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呢。”

  邓布利多愧疚的低下了头:“这个孩子,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且都远远超乎了我的预料。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把所有算得这么清楚、长远。当初收到那封让我假死的信和治疗蛇毒的药时,我只以为,这个孩子是在胡闹。”

  “可后来才明白,他是想让我全身而退。”邓布利多闭上了双眼,眉宇间全是懊悔,“顺带给我时间和机会,让我去弥补年轻时的遗憾。”

  卢平拍了拍身旁哀伤的西里斯,以示安慰:“他和小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和爱吵爱闹的哈利不同,伊莱总是安安静静的。每次我去找詹姆斯的时候,他都会乖巧的坐在一旁,从不哭闹。哪怕被冷落了也是如此……”他长叹一声,眸中全然是心疼之色,“他总是被人忽略着,明明在火车上凭借直觉,我应该把他认出来才是。”

  哈利亦是一脸愧疚,他默默的流着眼泪,眼眶通红。德拉科掏出手帕递给哈利,无声的安慰着。其实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得知自己不仅在不经意间抢了别人的教父,还当着伊恩的面炫耀过,甚至之后还说出了不知多少伤人的话语……德拉科羞愧的低下头,耳根通红。

  斯内普神色哀恸,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床上的孩子,妄想着他能醒来,笑着再叫自己一声‘教父’。当初他万万没有想到,莉莉竟然会主动邀请自己当她孩子的教父。他还记得,哈利见他第一面时就被吓哭的场景。也记得,那时候才学会走路的伊莱,磕磕绊绊的跟在他的身后,用细软的嗓音叫他教父时的情景。

  只不过当时,嫌弃小孩子过于麻烦的他,好像……很少给予回应。哪怕是看见伊莱跌倒,也只会冷冷的站在一旁,让那个孩子自己爬起来。然后,再极为嫌弃的看着那个笨拙的身影一瘸一拐的朝自己跑来。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教父。哪怕在后来,对德拉科的教导中,他也极少给予过鼓励……

  守在床边的卢修斯则更不用说,除了满心满眼的懊悔,心疼,外加自责之外,更多的还有绝望。在看清自己的内心之后,他终于明白了斯内普在地窖里的那段话,再联想起伊恩前前后后的表现……卢修斯在内心中不禁谴责起了自己。

  那些以往的伤害,皆历历在目,伊恩满身的伤疤亦是在不停的提醒着他,自己曾经是多么残忍。残忍到,让一个本就饱受苦楚的孩子痛上加痛,伤上加伤;残忍到,让原本执着的爱着自己的孩子,从此不敢再提及喜欢二字。他亲手掐灭了那个孩子的期望和希冀,让他变得小心翼翼,胆怯不堪。

  卢修斯轻轻的握住了伊恩苍白微凉的手,不似同龄人一般细腻柔软。伊恩的掌心处是因长期拿魔杖而磨出的厚茧,手背和手腕上还有许多血痂脱落之后,暴露出来的淡粉。他的指甲剪得非常平整,奈何手指清瘦,握在手中,粗糙且硌手。但卢修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唯有无尽的怜惜,如同握着的是无价的易碎品。

  校医室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每个人都低着头,再不发一言……

  说他们反省也好,愧疚也罢,对于伊恩而言,不过都是他目前还无法坦然接受的复杂感情。

  晚上

  校医室内只剩下了卢修斯还在陪着伊恩,大战结束之后,需要后续处理的事务繁多冗杂。而马尔福家族中的内部事务,早已在前段时间被卢修斯安排妥当,所以,他也能安心的陪伴伊恩。庞弗雷夫人并没有说伊恩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可能是一天、一个月、一年,也有可能,是永远。

  突然,七号床旁边的空间一阵扭曲,两道人影渐渐显现出来。一个紫袍银发,样貌俊美,暗紫色的眸中满是戏谑;另外一个身着宽大的黑色连帽斗篷,手捧一本厚重的书册,面色冷如霜雪。

  卢修斯见状皱着眉急忙护在伊恩床前:“你们是……”

  发色和伊恩一模一样的紫袍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卢修斯一番,挑了挑眉:“没想到,小家伙还挺有眼光的。”卢修斯不禁疑惑起来:“什么意思?”

  男子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在卢修斯警惕的目光中,自顾自地走到伊恩床边坐下:“想救他吗?”如同蛊惑般的低语,说着卢修斯目前最为渴望的事,“如果我能救他,你愿意用什么来交换?健康、光明、幸福、财富等等,你拥有的任何东西。让我猜猜为了他,你都可以舍弃些什么?”

  也许是感觉面前之人并无恶意,卢修斯几乎不假思索:“如果你真的能让他醒过来,想要什么都可以。包括,我的生命。”

  正在此时,原本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伊恩,突然动了动眼睑,而后轻轻咳嗽了两声。紫袍男子见状,摊了摊手:“醒来了,没得玩了。好可惜啊,小家伙,你刚刚都没有听到那么动人的情话。”

  卢修斯赶忙上前扶起清醒了的伊恩,险些喜极而泣。他隔着被子抱着伊恩,不停的呢喃着:“没事就好,终于醒来了……”

  好不容易醒过来的伊恩,被卢修斯猝不及防的亲昵动作吓了一跳。他颤抖着,慌慌张张的将自己蜷缩起来,想要和卢修斯拉开距离。却又在瞥见身旁坐着的男子之后,不禁一愣:“你是……伊斯利尔?”

  卢修斯见伊恩如此反应,黯然的垂下了头,只松松的半搂着伊恩。他唯恐自己的鲁莽,再吓着遍体鳞伤的孩子。

  被叫出名字的紫袍男子见卢修斯神色落寞,不由心情大好。他向着床尾站着的黑衣身影招了招手,那人缓缓走到伊斯利尔身边,将手中的书册摊开。

  书页自动翻阅着,半晌后,停在了某一页中。

  “伊莱·波特?”黑袍男子声音低沉,面无表情。

  伊斯利尔点了点头,对方则直接撕下了那一页纸递给他:“毁了,则契约作废。”伊斯利尔站起身满意的拍了拍黑袍人的肩膀,而后又将纸张交给伊恩:“这就是你当初和死神签订的契约——‘用灵魂的自由换取下辈子父母双全,家庭和睦。’不过很可惜,这家伙貌似并没有帮你实现愿望呢。”

  伊斯利尔狡黠一笑,他看向黑袍男子:“所以,这是你欠这个孩子的,现在算是两清了!那么,作为集齐了死亡圣器的人……不,恶魔,我现在应该也算是你的主人了吧?”

  伊恩接过纸张,其上花纹繁复,书写着不知名的文字,隐隐溢散着魔力。

  黑袍死神显然不太想搭理这个抽了风的恶魔,他收起书册,抬脚转身就要离开。伊斯利尔眼疾手快的扯着他的衣袖,一边匆忙的给伊恩交代着:“这张纸,直接撕了或者烧了都可以。一旦纸张损毁,契约作废,你的灵魂就能得到释放……”他话还没说完,被拽着的死神就已经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伊斯利尔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上残留着的,孤零零的一片黑色布料,咬牙切齿道:“你个黑漆漆阴沉沉老不死的玩意儿,你倒是等等我啊。”说完,便追了上去……

  唯有偌大空旷的校医室中还回荡着他最后留给伊恩的两句话: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还有,谢谢你,小家伙。”

  ……

  伊恩正准备把那张纸收起来时,却被卢修斯轻柔的制止住:“他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把灵魂抵押给了死神,为换取一世安稳生活,于死后将其献祭。因为灵魂的束缚,导致了他就算遇见了灵魂伴侣,也只能觉醒自己的血脉,却无法唤醒伴侣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忍受着爱而不得的痛苦,日日饱受煎熬,承受着来自灵魂伴侣的伤害……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刚好自门口走进来的斯内普声音嘶哑的为卢修斯阐述完了事实,他走到床边,心疼的看着伊恩:“要不是因为你上次痛到昏迷时,那枚戒指告诉我了一些事情。可能,我至今也不会知道,你竟然付出过这么巨大的代价。”

  接着,斯内普半跪在床边,伸出手,语气温柔:“把那张纸给我好吗?只要毁了它,你就不用再继续煎熬了。”

  伊恩却惊恐的把攥着纸张的手背到身后,他低下头,苦涩一笑:“这不是很让人困扰吗?因为我自己的感情,再去绑架另外一个人的情绪……我真的,做不到。”说到这里,伊恩小心翼翼的看了卢修斯一眼:“况且先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我不能那么自私。”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卢修斯要是再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那智商真的就可以和巨怪媲美了。得知事情原委的他强忍着喉头的酸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柔:“灵魂伴侣,是只会忠诚于所爱之人的存在。如果我早些都知道……”卢修斯蓦然顿住,早些知道又能如何呢,以他的性格,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怕是也不会相信的。

  他尝试着握上伊恩颤抖的手,根据伊恩的后一句话,猜测着这个孩子先前可能有什么误会,“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喜欢上了什么人,所以问了西弗一些相关的问题。”

  见伊恩没有挣扎后,卢修斯又将身体凑近,温柔的揽住了伊恩的肩膀,进而把他拥入了怀中。看到对方无措的神色,他轻轻拍抚着,继续道:“我发现,我会开始担心你的伤势,害怕你会因为以往的苛责而恨我、疏远我。更会因为曾经的那些伤害,而无颜面对你。”

  “看到你满身是血的模样时,我会心疼自责;得知你因痛苦,彻夜难眠时,我会悔不当初;看见你妄自菲薄、诚惶诚恐时,我只恨不得能抽自己两巴掌……怪我醒悟的太晚,对不起,该道歉的人,一直都应该是我。”卢修斯眼眶微红,自眼角处缓缓落下一滴眼泪。

  泪滴滴到了伊恩的脸颊边,他觉察后慌忙抬头,结结巴巴道:“对不起,先生,对不起……”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知道,他让他最爱的先生哭了,道歉也只是因为‘对不起’三个字早已经成为了他条件反射的习惯罢了。

  一旁的斯内普瞅准了时机,此时此刻,他迅速地从伊恩藏在身后的手中成功抢到了那一纸契约。趁伊恩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反手一个无声的烈火咒,立刻焚毁了画着契约的纸张。一系列动作仿佛只是在转瞬之间……

  不出片刻,伊恩就感受到了心口处一直压迫其间的某种力量消失不见。同时还有一种无比怪异的感觉,蔓延至了灵魂深处。就如同无形的烙印一般,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

  卢修斯则在纸张焚烧殆尽的那一刻,身体就开始发生了某些变化。他原本垂至腰间的发丝开始疯长,长了将近一倍,直至垂到膝弯处才停止,那本就无可挑剔的脸庞愈发精致,耳朵也似乎尖了一点。

  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笼罩之下,铂金色的发丝泛着美丽的淡蓝色泽,仿佛是月光为其附上的光晕。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成长于最为圣洁之地的月精灵,这是何其稀有的存在。

  但也只有卢修斯自己知道,他现在心脏处有多么痛,他忘不了自己对伊恩第一次施放钻心剜骨时的情形;也忘不了伊恩蜷缩在天问塔被冻的瑟瑟发抖时的模样。

  他清楚记得自己当初嘲讽的语句,记得自己踹伤伊恩的位置……在灵魂契约独有的加持之下,这些都让他心痛的近乎窒息。看看,他到底,都对他命定的伴侣做了些什么!简直,不可原谅……

  卢修斯抱着伊恩,无声的哭泣着。尽管伊恩内心深处,非常渴望着自己灵魂伴侣的这些亲昵触碰,但那担惊受怕了太久的理智,还是让他不敢妄动。隔着一层柔软的被褥,一个痛彻心扉,悔不当初;一个胆怯颤抖,踟躇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