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空调的奶茶店里, 清爽怡人。
三三两两的客人喝着冰镇的奶茶，表情闲适，一点不受外面热浪的影响。
“叮铃——”
伴随清越的风铃声, 推拉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股热浪卷了进来，坐在窗边的年轻女孩抬头望去，脸上瞬间露出笑容, 招手喊道：
“这里。”
进来的是个大男孩，然而头发却是全白，他手里牵着个小姑娘, 两人一起走到女孩面前坐下。
“小风筝, 最近好些没, 还是会睡不着吗？”程茶看着小女孩关心地问道。
这三人正是在最后一个高阶副本活下来的程茶、向葵和小风筝。
当时因为林束的失控，三人都发生异变，原本他们都将变成怪物, 被永远留在副本世界中，可后来戚越出现，救了他们。
再后来，三人莫名其妙回到现实世界, 可却并没有收到系统完成任务的提示, 甚至连系统和玩家面板都突然没有了。
跟他们一起回归现实世界的，还有其他所有幸存的玩家，他们像是被统一清理出了副本世界一样。
更令人不解的是，所有通过升级获得的玩家技能和属性点也都消失了, 从拥有各种能力的玩家, 一夜之间变回曾经普通的人类。
不仅技能和属性点没了, 身体的异变症状也随之消失——除了精神状况或多或少存在些问题外, 所谓的全球诡变，副本通关，仿佛只是一场梦。
这已经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了。
这三个月以来，随着全球诡变的彻底消失，越来越多玩家的心理问题爆发出来。有些人虽然身体上的异变没有了，但心理上的影响却没那么容易消除。
玩家们在纷纷被踢出副本世界时，刚开始心里还非常惶恐，不知道是不是有更可怕的变化等待着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平静是不是暂时的。
惴惴不安一个多月，诡变确实没有再出现，人们再也不会莫名其妙被标记，然后拉入可怕的异空间了。
生活慢慢步入正轨，明明只过去三个月时间，全球诡变却已经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只是，低阶玩家还好，没有受到太多污染，经历的副本世界不是很多，重新回归社会比较容易。
但对于中阶，尤其高阶玩家来说，诡变的印记在他们身上烙印得太深，他们已经无法再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当中去。
这三个月以来，时有曾经的玩家发生暴力犯罪事件，有的是习惯了副本世界的残暴撕杀，心理已经完全扭曲；有些则是享受惯了那种力量，现在突然回归凡人，心里失衡之下，什么都做得出来。
程茶三人还好，程茶本身性格大大咧咧，又比较善于自我调解；而向葵的天赋技能是预知，本身参与战斗并不多。
三人中，反倒是年纪最小的小风筝问题最大。
小风筝的爸爸是名军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出任务牺牲了，跟着妈妈改嫁到豪门。
妈妈对她并不好，生了弟弟后更是不待见这个拖油瓶女儿，甚至放任保姆欺负打骂。
后来小风筝进入副本世界，获得技能和属性点，继父一家更是将她视为异类。
再之后，经常欺负小风筝的那个保姆消失了，到处找不到，继父一家认为是小风筝杀了她，为此报了警。
不管是小风筝的年纪，还是她玩家的身份，在找不到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警察都不会拿她怎么样。
小风筝被放了出来，但她却无家可归了。
——她的妈妈，不愿承认一个杀人犯做女儿。
现在诡变消失，小风筝变回一个普通小女孩，她回不去曾经的家，于是便和向葵住在一起。
程茶和向葵一样，都是自己住，没什么家人，她也对小风筝发出过邀请，但小风筝最后选择的是向葵。
那一天，在副本世界分崩离析，所有玩家即将被强行送出副本时，小风筝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趴在地上，睁大血流不止的双眼望向天空，大声哭喊着：
“哥哥，哥哥——”
当时三人精神值岌岌可危，正处在从人类彻底异变为怪物的关键时刻，冥冥中和身为怪物之主的林束似乎有了丝感应。
尤其小风筝，她“看”到林束化为光点，投入那道虚空之门。
巨大的恐慌攫住小风筝心神。
她能感觉到，哥哥要离开她了。
等回到现实世界，她身上的异变全都消失不见，受的伤也自动痊愈——只有脸上两行血泪留下。
随着清澈泪水滑过脸颊，血迹被冲淡，小姑娘满脸血污跪在地上，抬头怔怔望天的模样，看起来既滑稽，又可怜。
“哥哥……你不要小风筝了吗？”小姑娘可怜兮兮，低喃着自语。
“你也……不要小风筝了吗……”
虽然不能理解小风筝对林束的感情，但程茶看到小姑娘那副可怜模样，还是忍不住开口安慰道：
“我觉得，现在这种状况，很有可能跟林束和戚越有关，一定是他们做了什么……嗯，说不定，他俩是拯救人类的大英雄呢。”
哪知小风筝一听，顿时哭得更大声，哭得又伤心，又绝望。
“我不要哥哥做大英雄……我想他回来……”
见自己的安慰反倒把小姑娘惹哭，程茶有些尴尬，求救地望向另一个人。
向葵一直捂着自己的脑袋，半闭着眼，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此时他睁开眼，用一种很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我好像看到……最后他们回来了。”
程茶瞪大了眼，小风筝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扭头看向他。
最后，或许觉得跟着向葵能找到林束，小风筝选择跟向葵一起生活。
哪怕向葵说他的预知技能已经没有了，那天看到景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小风筝坚持，她相信哥哥会回来。
……
听了程茶的话，小风筝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恹恹的没精神。她从挎着的小包里掏出颗裹着金色糖纸的糖果，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
看到这一幕，程茶往向葵瞟去一眼，向葵对她露出个无奈笑容，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小风筝吃的是普通糖果，她失去了天赋技能，无法再用负面情绪转化为糖果，但她吃习惯了，身上总要备着各种颜色的糖才安心。
尤其是金色糖纸的糖果。
程茶知道小风筝虽然年纪小，却跟普通小孩很不一样，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从包里取出几张纸在桌面摊开，说起正事。
“□□会——也就是之前的诡情局，说是要收集所有玩家的近况，玩家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找他们。”
向葵拿过一张纸看，只见上面都是要求填写些基本信息，小风筝含着嘴里的糖没说话。
“咦，这是什么意思？”向葵忽然指着一处问道。
程茶探头看过去，对着上面的字念出声，“举报为恶者，或无法自控的原玩家，都可前来□□会，我们将给您提供最贴心的服务……”
程茶念到这里哼笑了声，向葵皱起眉头，小风筝也看了过来。
程茶挑了挑眉道：“看不出来吗，这才是□□会真正的意图……或者说，上边的意图。”
“现在我们这些以前的玩家，成了最不稳定的因素，这几个月来犯罪率暴涨，玩家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
说这话时，程茶把声音放低了很多。
奶茶店还有几位客人，他们时不时朝三人这边投来视线——哪怕玩家变回普通人，但他们跟真正的普通人气质不一样，还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
程茶手指在纸张点了点，嘴角扯出一抹嘲弄弧度，“之前的诡变，不是有说那是因为世间恶念太多，膨胀的恶欲和戾气超过世界承受极限，所以才会滋生出邪恶的存在，以图灭世。”
“所以你们看，最近随处可见各种宣传语，都是加强精神文明建设，提倡真善美的……我们这些曾经的玩家，被当成重点关照对象了呢。”
向葵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迟疑地道：“那种说法是真的？”
程茶耸耸肩，无所谓道：“谁知道呢……破坏环境可能会导致灾难发生，从而末世降临；为恶的太多，也会唤醒邪恶的存在，想要灭世。”
“我算是明白了，反正人类如果有一天灭亡，都是自己作的。”
小风筝这时忽然开口，“我之前，其实更喜欢待在副本世界里。”
听到小姑娘说话，程茶和向葵齐齐看了过来。
小风筝垂下头，双手握住奶茶杯冰凉的外壳，嘴里的糖慢慢融化，丝丝甜意在舌尖蔓延——她心底安稳了些。
“副本世界里，所有负面情绪我都能清晰感知到，并且炼制成糖果；可回到现实世界，我却分不清了，不是技能不能用，而是我无法理解，为什么现实世界里的负面情绪，会比副本世界还要多。”
她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盛满迷茫。
“我们只是在普通地生活，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负面的东西呢？”
正如她住在继父家里时，那里的恶意浓度要超过很多副本世界。
明明家里，只有她一个被标记者啊。
说着小姑娘重新垂下头，情绪低落地道：“所以，其实跟哥哥一起永远待在副本里，那也很好啊。”
听了小姑娘的话，两名成年人都沉默下来。
奶茶店一时变得很安静，斜对外的角落里，有对小情侣亲密地坐在一起，女孩似乎有些不高兴，男孩捧着奶茶递到女孩面前，不住低声哄着。
终于女孩笑了起来。
“叮铃铃——”
再次有人推门进来，风铃响动，隐约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阿束，冰淇淋只能吃这一个，不能再多吃了，否则会闹肚子的，知道吗？”
“阿束知道啦。”
小风筝猛地扭头朝外看去，眼睛瞪得大大的，程茶两人被她的举动吓一跳。
“怎么啦，小风筝？”
小风筝根本来不及回答，一下从座位站起来跑出去。
程茶看得目瞪口呆，愣了一下才想着追上去，交待向葵留下来结账。
小风筝此时顾不得另外两人，她寻着刚才那个声音追去，可跑出去没多远就停下，茫然四顾，泪珠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程茶追来看到小姑娘这副模样，顿时吓到了，蹲下来两手搭在她肩膀，关切地问：“小风筝，怎么啦？你看到了什么？”
“哥哥……”小风筝只开口说出“哥哥”两个字，眼泪便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程茶听了一惊，连忙转头到处找，“你看到了林束？”
小风筝摇摇头，声音哽咽道：“我好像听到哥哥的声音……”
“……”一时间，程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其实觉得林束很可能已经死了，毕竟三个月了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程茶觉得很可能是小风筝思念林束太过，听错了。
可这话，她不能当着小姑娘面说，只能说些安慰的话。
没多久，向葵也追了来，两人一起安慰小风筝，她的情绪渐渐有所好转。
正当三人准备离开之际，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稚嫩的嗓音。
“戚越，明天我不想去幼儿园了。”
然后是男人低柔宠溺的声音，“哦，阿束为什么不想去幼儿园？之前不是还说，想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吗？”
“跟其他小朋友不好玩，而且有那么长时间不能见到戚越，我想跟戚越玩。”
“原来阿束是想我了呀？”
“嗯，我想戚越，我想戚越一直陪着我。”
“好，那我们就不去幼儿园，我陪着阿束。”
如果是别人听到这翻毫无底限纵容孩子的话，可能要骂对方会教坏孩子，太惯着了。
但程茶却在听到那两个声音时，身体猛地一震，整个人呆在原地。
她突地转过身，看到不远处有个高大的男人，怀里抱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
男人的侧颜俊美无俦，却有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气场，周围很多人都被这一大一小吸引目光，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程茶认出，那正是戚越。
旁边传来刻意抵抑制的小声低呼，“那个孩子是林束？……他、他怎么变成小孩子了？”
向葵震惊不已，投胎也没这么快的吧？！
还是说，那只是个长得像林束的孩子？
“那就是哥哥。”只有小风筝没有丝毫怀疑，语气肯定地道。
她眼睛亮晶晶的，几乎要喜极而泣，看到林束变成个三岁孩童，一点惊讶都没有，也没有要过去相认的意思。
眼见戚越抱着林束要走，程茶有些着急，拿手指戳了戳小风筝，“不追吗？”
小风筝抹了下眼泪，笑着摇了摇头，“哥哥现在很好，他们……不想被打扰。”
虽然嘴里这样说着，但程茶明显看出来，她心里其实很不舍。
不得不说，小风筝的天赋技能虽然没有了，但在感知他人情绪这一块，她有着天生的敏感度。
趴在戚越怀里的孩子，忽然越过男人肩膀，抬头朝这边看过来一眼。
当看到哭泣的小风筝时，他似乎愣了愣，片刻后歪着头，朝小姑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风筝看到他的笑容，先是怔了下，然后也跟着甜甜地笑了起来。
这倒把程茶弄得满头雾水，伸出手指挠了挠脸颊，“这到底咋个回事哦？怎么突然变成个小孩子了，返老还童吗？”
“没关系，我以后会保护哥哥的。”小风筝不再哭泣，神情坚定地道，说完顿了下，又补充一句。
“我也可以，保护哥哥了。”
程茶瞄她一眼，很想告诉她，现在的林束看起来最多三岁半，再喊人家哥哥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但小风筝并不在乎这些。
她想，只要哥哥幸福就好了。
原来哥哥还在这个世界……真好啊。
*
戚越抱着小阿束回到车上，正俯身过来给他系着安全带，小阿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口道：
“戚越，刚才我看到一个小姑娘，她看到我哭了。”
戚越动作微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给他系好安全带，“哦，可能她看到你，想起什么人了吧。”
小阿束仰起脑袋望向男人，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是跟我一样，一开始也找不到家人吗？”
戚越看着他幽黑的眼睛，抬手在他小脑袋瓜上轻轻揉了揉，“或许吧。”
小阿束拿脑袋在男人掌心蹭了蹭，像小猫一样眯起眼，轻声道：“戚越，还好你来得快，没有让我等太久……一直找不到家人，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他为了强调真的难过，还一连说了两次。
男人嗓音愈发温柔，“没有在一开始就找到阿束，让阿束难过了一段时间，是我不好。”
这一次，他会好好陪着阿束长大，给他所有想要的。
“没关系，我原谅你啦。”孩子说着突然狡黠一笑，“那戚越，回去你给我做小鱼饼干好不好？”
戚越发动车子，嘴角含着宠溺纵容的笑，“好，回家给你做。”
孩子顿时拍着手，开心地欢呼起来，“哦，回家喽。”
车子缓缓启动，从阴凉的地下车库，驶向外面灿烂的阳光。
作者有话说：
故事到此结束啦，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