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时限已到, 对杀死“知更鸟”的凶手的审判开始。
还是昨天连默带林束来过的那个法庭,但又有些不同。
除了最上面的审判席,下方原本空荡荡的椅子, 此刻都坐满了人——或许也不能全说是人,他们当中,有面目呆滞双眼空洞身穿囚服的犯人,有一看就不是人苍白透明的灵魂, 还有奇形怪状瘫坐在椅子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林束坐在两团血肉球状物中间,前面是一名灰蓝囚服的犯人,后面也是一名犯人。只是前者佝偻着背, 像个驼子一样;后者挺起肚皮向后仰, 双手掌在前面好像撑起什么东西的样子。
原告席上停放着一副棺材, 被告席上却是一个个飘浮着的透明灵魂。
头顶灯光惨淡,时不时闪一下,角落里更是昏暗一片, 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好像有无数人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连默坐在审判官的位置,他的左手边是宫醒意与贺决,右手边坐着西斯, 而西斯旁边的位置则是空的——那原本是属于阎豪的位置, 可惜他没有活到这个时候。
西斯收回空位的视线,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原本以为注入一丝新鲜血液,会让无趣的游戏稍稍变得有趣些,却没想到, 那人连第一轮游戏都没熬过来。
果然这个地方, 容不下活得太真实, 而又过于天真的人吧。
宫醒意看到观众席上的林束, 却好像认不出他一样,目光毫无波动地滑过。
他与贺决及西斯三人,类似于辩护律师与陪审团,需要找出凶手,并直接惩戒。
观众席上的林束淡淡扫了宫醒意与贺决一眼,便收回目光,望向正中的连默。
在连默右手边,倒扣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钟,还有一个似乎用来敲钟的小锤子。
连默没去碰手边的钟,无声静默中,审判开始。
“谁是凶手,带上来。”
左右两边,宫醒意与贺决对视一眼,宫醒意挥挥手,被告席上的灵魂缓缓飘上前。
“这些都是嫌疑人。”
林束瞥了眼那些苍白透明,看起来有些呆没什么神智的灵魂。
已经死掉的嫌疑人?
果然不愧是阴间法庭。
活人死人齐聚一堂,还与怪物排排坐,更有甚者,坐在原告席上的连人都不是,而是一副棺材。
除了林束,所有人或怪都对这一切熟视无睹的样子。
连默听了宫醒意的话,都没往被靠席那边看一眼,语气平淡如初地道:“都是嫌疑人?也就是说,凶手还没找到。”
随着他话音落下,昏暗角落里的私语声忽然大起来,一些看不出形状的黑影贴着地面窜来窜去,躁动不已。
那些声音不像是人发出的,更像是野兽的嘶鸣,带着残暴与血腥的意味,似乎随时要撕毁眼前的一切。
当角落里的嘶鸣响起时,观众席上也隐隐传来躁动。囚犯们显得有些不安,那些原本像死物一样瘫在椅子上的血肉团,蠕动膨胀起来,腥臭发黑的液体从血肉团渗出,顺着椅子流到地上。
林束面无表情盯着那些从自己脚边淌过的黑血,想着这些东西如果沾自己身上,要不要用诡物图鉴清扫一遍。
诡异躁动中,宫醒意显得很镇定,指着那些痴愚无知的灵魂道:
“凶手就在其中,虽然已经死了,但灵魂还在。亡者可以辨认灵魂的味道,只要让死者来辨认,很快就能找出到底是谁杀的他。”
让棺材里的死人爬出来指认杀死自己的凶手?
这倒不失一个好办法。
但问题是,被【诡物图鉴】吞噬后经过重组再吐出来的尸体,还有灵魂存在吗?
连默没有说话,是默认的意思。
宫醒意也不知做了什么,摆放在原告席的棺材忽然颤动起来,一缕缕黑气从棺盖与边缘的缝隙往外渗出,在棺材上方交织变幻,勾勒出一张虚幻而破碎的人脸。
人脸的五官模糊不定,一会儿聚出完整的五官,一会儿又撕碎重组,似是忘记了自己原本的长相,如今还原不出来。
宫醒意皱了皱眉,低喃自语,“魂体已经被吞噬消化掉了吗,看起来神智所剩无几……有点麻烦。”
一直沉默的贺决忽然朝着棺材的方向斩出一刀,闪着黑光的刀气撞上那张虚幻的人脸,瞬间将好不容易凝成的人脸击碎。
碎片冒出一丝丝血红的光,瞬间被刀光泯灭。
黑气散开重聚,再次勾勒起人脸,这次似乎顺利很多,五官逐渐稳定下来。
虽然还是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那是林束的脸——或者说,是低配版的林束的脸。
望着那张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观众席上的林束眸光微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现在戴着面具,顶着别人的脸,而前方的黑色棺材上空,却凝聚出一张自己的脸。
死的是谁?
坐在这里的是死去的知更鸟,还是杀人的凶手?
这一刻,林束生出一些错位感,好像坐在这里看审判的不是他,他其实正躺在棺材里。
他已死去,而这些人,全都是造成他死亡的凶手。
林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耳边虚幻的嘶鸣消退。
扫了眼角落那边的昏暗。
刚才,有什么东西影响了他的意识。
那不是主动攻击,而是某些意念太过强烈,从而影响到了他。
至于现场这么多人,为什么只影响他一个。
大概,是因为现场只有他一个活人吧。
“你还记得,是谁杀死你的吗?”宫醒意起身来到原告席,问那张虚幻的人脸。
由黑雾化成的面孔张大嘴巴,吐出一连串普通人类无法听懂的声音,那张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好像随时会溃散。
宫醒意脸色微变,见这道魂灵如此不稳,或许下一刻就会消散,马上追问一句。
“你最后一眼看见的人是谁?”
人脸忽地一静,宫醒意心中微喜,正期待人脸说出答案,谁知一静之后,跟疯了似的,左冲右撞起来,嘴巴更是张到很大,发出尖厉嘶鸣。
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撕扯那张面孔,本就虚幻的脸被扯得七零八落,更加看不出人的模样。
“杀死……知更鸟……杀死……知更鸟……”
人脸在彻底消散前,低低地重复着一句话,夹杂着不甘与悲愤的情绪,彻底消失不见。
那句话溢散在空里里,飘到各个角落,引起一道道回音。
“杀死……知更鸟……”
“杀死……知更鸟……”
宫醒意皱皱眉,一时弄不清什么意思。
是对这个游戏印象太深刻,以致在意识消散的最后时刻,只留下这个游戏的名字?
又或者……那句话不是指游戏名称?
审判席上,连默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找不出凶手,这轮游戏所有参与人员都将受到惩罚……我再问一次,凶手在哪里?”
随着连默话音落下,头顶响起无声惊雷,整个法庭似乎都颤了颤。
宫醒意脸色变了变,抬头望向头顶的幽深黑暗,目中流露深深的畏惧。就连贺决身体也随之颤了颤,脸上血色尽失。
而一直没说话的西斯,脸上露出害怕而又厌恶的表情,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低低自语道:
“天打雷劈就天打雷劈,这样的生活早就过烦了,还不如一起毁灭掉……”
他们感受到了一股怒意,磅礴浩渺,好像上天震怒了,要降下神罚。
连默也抬头看了一眼,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眸深处划过一丝冷意,他继续用平静不含感情的语调的说道:
“送葬人员已经到齐,仪式准备就绪,如果找不到真正的凶手,仪式不会停止。”连默平淡的目光扫向观众席,那两名一弯腰一后仰的囚犯,在他的注视下瑟瑟发抖,几乎要滑下椅子。
坐在两人中间的林束,目光平静地与连默对视。
“不会找不到凶手!”宫醒意忽然大喊一声,他猛地转身将冷厉的目光投向观众席,“我知道这里坐着的,除了送葬人员,剩下的,全部都是曾经被杀死的往代‘知更鸟。’”
他的话如同一滴水落入沸腾的热油当中,“滋滋”声响中,瞬间炸了开来。
一团团血肉,从坐椅流淌到地上,彼此接触后瞬间相融起来。
扭曲着,翻滚着,从血肉团中长出手脚和头颅——忽略掉这幅画面的邪异与恶心,或许可以将之看成幼儿在母体孕育的过程。
乌黑的血淌过地板,为了不弄脏鞋子,林束站到了椅子上。
那两名囚犯坐着没动,双脚陷在血泊中,脸上浮现惊惧之色,再想拔出双脚,却怎么也拔不出来,自己的脚好像与那些血肉长在了一起。
宫醒意喊破禁忌,望着眼前这幅诡异到极点的画面不仅没感到震惊害怕,甚至还露出微笑。
“‘知更鸟’们想看到杀死‘知更鸟’的凶手受到惩罚,将监狱里所有人全部献祭掉,那凶手自然也就受到惩罚了。”
“你想杀死剩下的所有人?”连默开口问道。
宫醒意缓慢笑着,温和的面具一点点碎掉,目中闪烁着邪恶与疯狂,“有何不可,本来也全都要死,杀掉所有人,也就不必在乎凶手究竟是哪一个。”
“疯了,彻底疯了……”西斯摇着头,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又好像在笑。
“不过也好,这座监狱里已经没有一个正常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林束从椅子上跳下来,缓步往审判席走去。
“你所说的‘所有人’包括谁?包括这里的人吗?包括……你自己吗?”
宫醒意微微蹙眉,似乎对林束此时的插话感到有些意外,毕竟另外两名送葬人,此刻已经陷入血肉泥沼中,从脚部开始一点点消融。
而林束不仅没被困在观众席的血肉泥沼中,意识还如此清醒,看起来不受丝毫影响。
“我本来觉得,为了送葬仪式的完整性,送葬人或许可以留下……”宫醒意看着林束的眼睛,一字字缓缓说道:
“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或许还是全部去死比较好,所谓的送葬仪式,不过是对死者的一种安慰而已——可死都死了,还安慰什么呢。”
林束走到棺材边站定,手扶在棺盖上,似乎对宫醒意的话颇为赞同,点了点头。
“哦,谁说不是呢……仪式不仪式的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另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脸。
“到底是谁埋葬了谁。”
林束撕下面具,露出原本的脸。
望向惊愕呆滞的宫醒意,林束嘴角缓缓向两边勾起,露出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
“真正的知更鸟没死,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作者有话说:
吃饭去了,吃完继续写第2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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