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叛就叛。”在陡然安静下来的大殿里,林束不以为然的声音响起,“只是这个国, 是指人类的国,还是怪物的国?”
那咆哮声怒斥一顿后,又如潮水般退去,大殿里的怪物过了一会儿才又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变得更加凶猛疯狂,倒像是表现给谁看一样。
黑影在刚才一瞬好像也被压制,然而反应过来后疯狂地想往里冲, 却被围过来的蜘蛛怪等挡住去路。
像是被彻底激怒了, 顿时不管不顾地撕咬起来。
梅切纳斯收回望向宫殿深处的视线, 踩着满地翻滚扭动的藤蔓往里走去。
那些藤蔓仿佛饱饮了鲜血,从干瘪状态变得充盈,仿佛活了过来, 藤条大力抽动,激起地面飞扬的尘土,甚至铺设的地砖抽出裂缝。
梅切纳斯一脚踩下去,翻滚的藤条便如被踩住命脉一样, 使劲扭动挣扎, 然后渐渐变得虚弱,最终死藤一般不动了。
充盈起来的藤身再次变得枯萎起来。
原本在藤蔓抽打下变小逐渐要熄灭的火势,瞬间又燃了起来,顺着枯萎的藤条一路从墙壁燎至地面。
梅切纳斯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前走, 无论是疯狂扭动的藤条, 还是猎食的蜘蛛, 都像碰到天敌般, 不是瞬间萎了,就是瑟瑟后退。
就这样,梅切纳斯如他先前所说的那样,给林束开道,清了一条路出来。
穿过宫殿,梅切纳斯带着林束一路前行。
沿途到处是攀爬的藤蔓与结网的蜘蛛,有的蜘蛛甚至有脑袋那么大,吐出的蛛丝黏性极强,怎么扯都扯不断。
林束不小心沾到一束,正要用蛮力扯,梅切纳斯拦住他,手指轻轻拂过,蛛丝便自动脱落了。
林束拍拍衣袖,看了眼梅切纳斯,“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梅切纳斯好像听不出他的怀疑,自然答道:“王宫的维护工作,一直是我在做,可以说,我对王宫比自己家还要熟悉。”
林束看梅切纳斯没有一点迟疑地往前走着,遇到岔路口甚至不用停下来思索,径直选择其中一条。
整座王宫看不到一个活人,好像是被王宫给吞噬掉了,与王宫融为一体。然后从墙面,从天花板,又或是枯死的老树上,浮现出一自己的脸来。
有梅切纳斯在前面开路,这些都形不成阻碍。
在王宫穿行一阵后,突然进入一处地下入口。
比起地面的拥挤热闹,地下变得宽旷清静多了。
没有藤蔓,没有人脸,也没有蜘蛛,只有浓稠的搅不动得黑暗。
梅切纳斯的神情一下变得慎重起来。
“这是奈禄的寝宫,小心点。”
林束抬眼随意扫向前方,视线无法穿透身外几尺的黑暗,“在地下?”
修建在地下的寝宫,是国王的陵寝么?
可就算是陵寝,应该也不会直接建在王宫之下吧?
梅切纳斯微微叹口气,“这是奈禄的个人爱好,他不喜欢睡在地面,所以在寝宫下方又修了个地下宫殿。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几个近身伺候的人,便是大臣们也不知道,国王平时真正睡觉的地方是在这里。”
哦,个人爱好,那这国王的个人爱好还挺特别的。
这样说来,国王就在前面了?
林束踏前一步,忽然一股力道缠上腰间,将他猛地往边上拖拽。林束直接撞上一堵墙壁,然而却没有撞痛,而是直接穿过了墙壁。
那缠在腰间的是一根拇指粗的藤蔓,一路拖行着林束。黑暗里看不清方向,等到停下来时,周围黑漆漆一片,林束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他放出【真视之眼】。
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非常空旷的宫殿里,宫殿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在最深处长着棵奇怪的树。
林束走进细看,发现那棵树好像是由无数死人肢体融合在一起形成的,枝桠是伸长的一条条胳膊和腿。
血淋淋的脑袋像果实一样,沉甸甸地挂在树上,那些脑袋不仅有小孩的,还有成人的。
原本死寂的树,在林束走近时,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那一张张死人脸全都转过来,空洞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林束,一根根“树枝”不停扭动,五指抓挠着伸向前方。
哀嚎声从挂在树上的死人嘴里发出,像杂乱无章的灵魂挽歌,听得久了,人的理智会受到影响,不由自主想要靠近,想加入它们。
[别过来。]
一道轻柔的嗓音在林束脑海中响起,听起来虚弱无力。
[孩子,停下来吧,就站在那里,不要靠我太近了。]
林束顿住脚步,前方那棵恐怖的树并没有吓到他,而这个突如其来在脑中响起的声音,倒让林束稍感意外。
他眸光微凝,目光在那棵树的顶端定住。
数不清的肢体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扭成麻花一样螺旋往上,组成树的枝干。而在树干的最上方,像开出的花蕊一样,是一个女人的半道身影。
身后的肢体交叉,簇拥着女人,看起来她好像坐在王座之上,然而仔细看,女人腰部以下的身体都陷入血肉枝干中。那血肉细微蠕动,仿佛在一点一点吞噬着女人。
这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任何美好的词放在她身上都不为过。哪怕她现在看起来如此诡异,却也无损她的美貌,看着那张脸时,能让人忘记一切恐惧。
此刻她双目紧闭,像睡着一般。
如果不是周围环境太过可怖,这便是童话中的睡美人。
林束站在离树十几米远的距离,静静凝视着她,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虽然有点意外,但也不是太意外。
[很抱歉把你拉到这个地方来,我只是希望你能帮个忙,王宫里所有的人,都被奈禄杀了。]
说着,女人轻轻叹了口气。
[孩子,你的胆子很大,好像一点不奇怪这是什么地方,也不好奇我的身份。]
林束已经猜到她是谁,开口问道:“你想我帮什么忙?”
女人的声音带着点讶异,[你不问我是谁吗?]
林束反倒觉得她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能和国王住在一个寝宫里的,除了王后还有谁?”
女人默然。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谁见过跟一棵死人树长在一起的王后?
[看来你知道的并不少,]沉默片刻后,王后的声音再次在林束脑海中响起,[这样也好,或许我请求你帮忙的事情,你真的能够做到。]
林束又问了一遍,“你要我帮忙做什么?”
脑海中的声音顿了顿,平静道:[请帮我杀死国王。]
……
地宫另一处,在发现林束不见的第一时间,梅切纳斯疾忙转身追去,然而他被墙壁挡住去路,也无法像林束那样穿墙而过。
一拳重重击打在墙上,整面墙似乎都颤了颤。手摸在上面的触感,不像坚硬的岩石,像是岩石混合着血肉与植物根系而成的奇怪材质。
梅切纳斯对这座地下寝宫并不太熟悉——或许以前是熟悉的,但自从国王把朝政丢到一边,几乎日日躲在这座寝宫后,他便不曾再下来过。
不知道林束被抓去哪里,但梅切纳斯知道,国王在哪里。
梅切纳斯径直来到前面的大殿——这是国王偶尔接待大臣的地方,当然,这是前期国王还没有疯得那么厉害的时候。
殿门敞开着,两边各站立一排重甲骑士,披着绯红披风,手持长戟,忠诚地守卫着国王。
“梅切纳斯,你还是来了。”悠远深重的叹息从大殿里传出。
随着梅切纳斯走近,原本木头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的重甲骑士突然斜提长戟,“哗啦”铠甲晃动的声响,披风扬起弧度,齐齐转向,对准梅切纳斯摆出攻击姿势,阻止他进入。
不只如此,门内也传来铠甲与兵器相撞的铿锵声,整齐划一,听着比外面更多。
“这是直属国王的御林铁卫,和外面那些样子货可不一样,哪怕此刻神智皆失,梅切纳斯,对付你也是绰绰有余的。”
梅切纳斯抽出随手佩剑,坚定无畏地继续向前走,语气平静地道:“奈禄,你真的疯了……杀死忠诚于你的人,亲手毁掉自己的国家,这不是一个国王该做的事。”
国王没有像先前那样暴怒斥骂,反而显得很平静,“是吗?或许疯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呢?……无所谓了,梅切纳斯,我最忠诚的副手,你是来杀我的吗?”
短兵相交,金器交击声在安静的地下宫殿响起,四周传来回音。
在激烈的战斗中,公爵大人依旧显得气定神闲,说话的语气几乎没受什么影响。
“我的剑无法挥向自己效忠的对象,我是来开道的。”
“开道?”
……
“你要我杀掉国王?”林束反问一句。
[是的。]
就在这时,脑海中沉寂已久的系统重新上线。
【王后向玩家发起委托:杀死国王,玩家是否接受委托。注意,如果玩家拒绝委托,则王后敌意值将达到满格,杀死玩家。】
呵,虽然他这次来就是为了对付国王,但自己主动做事和被迫做事,还是有区别的。
林束在脑海中问——他脑中现在有两个外来声音,也不知道会不会彼此撞频。
【王后现在的敌意值是多少?】
【零。】
嗯?也就是说他如果拒绝委托的话,王后会瞬间黑化变成敌人?
林束思考片刻,开口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杀?还有,你又怎么肯定我能杀得了国王?”
王后:[我现在是半死亡状态,挪动不了,而他毕竟是我深爱的夫君,我亦下不去手。至于你能否杀得了国王,我并不确定,可你已是我唯一的选择。]
这话听的让人很难开心起来,林束顿了顿,问道:“你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夫君?”
王后沉默片刻,原本安静下来的怪树忽然乱动起来,一颗颗脑袋晃动不已,张开嘴巴,或痛苦哀嚎,或疯狂大笑,又或诅咒谩骂着什么。
缠绕在一起的肢体不断扭动,树身剧烈震颤,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出来。
能看到王后与血肉树干长在一起的地方在微微抖动,那里血肉蠕动的速度似乎加快了,而闭着双眼的王后露出痛苦表情,眼皮颤动,似乎想要醒来。
[因为是他把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王后的声音充满痛苦,不复先前的轻柔,带着沙哑的不甘。
[他把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残害那么多无辜生命,早已不配做王。如今,更是让整座王宫的人陪葬,再不制止他,恐怕接下来就是王都,甚至整个国家都将不保。]
[他是这个国家的王,如果国家不在了,王也应当陪葬。]
林束没告诉王后,夏尽城早就成了怪物之都,所谓的国家,大概也早已保不住了吧。
问到这里,其实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林束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不解。
“你要杀他,为什么还说自己深爱他?”
王后沉默好一会儿,幽幽叹息了声,用包含爱意的语气说道:[因为陛下也深爱我着呀,把我弄成这副模样,也是为了救我。]
[而我杀他,也是为了救他。]
林束:“……”
表示搞不懂这种成人之间的情情爱爱。
王后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恢复先前的轻柔,[孩子,你该走了,再耽搁下去,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就快要被打死了。]
林束:“……”
快被打死?指的是公爵?
熟悉的藤条缠上腰际,林束再次体验了一把穿墙的感觉。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林束发现自己已来到另外一座宫殿,比起王后那边的空旷孤寂,这里不仅更加宽敞,更加热闹。
也更加,血腥恐怖。
地面血流成河,暗红黏稠的血液漫过脚底,一点点被地板吸收。
而从宫殿大门外到里边,横躺着密密麻麻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残缺不全。最外面的尸体几乎全是被枭首,身上也没什么其他伤痕,而越往里,尸体的残缺程度越厉害,或开腔破肚,或缺胳膊少腿。
血液和碎肉溅得墙壁和柱子上到处都是,加上满地残缺尸首,让这里看起来简直像是人间炼狱。
林束突兀地出现在大殿中央,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还不等他仔细打量周围环境,破空声随着一股强烈的腥臭味袭来。
“哐当!”
从旁边扔来的长剑打落劈向林束的戟,林束一个闪身躲过冲撞过来的重甲骑士。
地上死的都是穿着重甲的骑士,但活着的还有几个。虽然看起来也都受伤不轻,但在新的敌人出现时,反应迅速地立刻手持长戟,朝林束刺去。
除了刚开始那一下有些猝不及防,这几名重甲骑士的攻击,林束还能应付。
只是,后退半步一脚踩上血泊,横跨一步不小心踢到尸体,这糟糕的环境让林束心情不太美妙。
“奈禄,你不能杀他,你也杀不了他。”
梅切纳斯稍显急切的声音响起,他挣扎着从满是血污尸体的地上站起,手上失去兵器,连借力撑扶的工具都没有,起身时一个踉跄,险些再次摔倒。
林束看向梅切纳斯,神情微微一怔。
此时的梅切纳斯不复初见时的从容优雅,身上衣服沾满血污,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身上的伤口更是多得数不清,最重的几处能透过破开的血肉,看到森森白骨。
他的脸色苍白到极致,站立不稳摇晃两下,仿佛随时能倒下。
“哦,是吗,我不能杀他?”国王的语气异外的平静,却听来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感觉,“梅切纳斯,正是因为他……让你有了反抗我的依仗吗?!”
最后一句猛地抬高声量,震得大殿有了回音。
血泊里飞出数根藤条,疾速地缠住梅切纳斯,将他往后拖,猛地撞到殿中柱子,然后被藤蔓缠绕紧紧绑在了柱子上。
藤条收紧,梅切纳斯身上那么多伤口本就没处理过,缠绕全身的藤条收束力道,有的正缠在伤口处,勒进血肉,顿时全身都在往外冒血。
这些血还未滴落,便被缠在身上的藤条吸收,变得更加饱满,像脉搏一样鼓动。
梅切纳斯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惨如白纸,他咬着牙闷哼一声,没有痛叫。
“陛下,我依仗的是谁,重要吗?”梅切纳斯的声音很轻,或许是虚弱得有些无力,“陛下与王国为何最终走至如此,陛下有想过吗?”
他不再喊国王的名字,而是开口称陛下。
王座之上的国王沉默下来,不知是因为他的称呼,还是因为他所说的话。
林束怔怔地望着伤痕累累,浑身浴血的梅切纳斯,脑中快速地闪过什么。
梅切纳斯抬头,对上林束怔愣的眼神,默然片刻后,微微笑了下,“不必担心我,做你该想的事情吧。”
林束歪了歪头,神情似乎有些困惑,“担心?”
梅切纳斯微怔,仔细望着林束的脸,片刻后似明悟了什么,再次微笑起来,语气轻柔,像在教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怎么走路吃饭。
“担心就是看到自己亲近关心的人,遇到危险或受到伤害时,想替他消除危险与伤害,不希望他受伤。”
林束面无表情道:“你不是我亲近关心的人。”
梅切纳斯笑了笑,“没关系,以后有了亲近关心的人时,你可以慢慢学。”
林束抿了抿唇,默然不语。
身上的藤条忽然再次收紧,梅切纳斯脸上的温柔笑容顿时化作痛苦,他身体因为剧烈的痛楚而轻颤不已,却依旧没有发出痛呼声。
王座上传来国王冰冷无情的声音,“如果这个国家注定要毁灭,那也是由我来毁。”
“而现在,就先从你开始吧,我的首相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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