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束考完试出来, 每个考生的脸上无论是开心还是沮丧,都有奔向的人,他们可以抱怨, 可以撒娇,以此发泄高考带来的压力,然后得到来自外面等候一天的家长的安慰。

  这些热闹不属于林束,他安静地从人群穿过, 缓步往公交站台走。

  走到人群外围,迎面过来一个人。

  “同学,考完了?真是辛苦了。”林束认出是早上送自己来考场的警察叔叔。

  王朝德看向林束的眼神关切, 和校门口那些望着自家孩子的家长没什么两样。

  这在不知情的人看来, 还以为是父子俩呢。

  林束抬眼默默注视着王朝德, 没说话。

  王朝德在心里叹口气,并不觉得这个样子的林束有什么不对。下午他接到诡情局的电话,也了解到一些林束的家庭情况。

  这孩子很小父母就不在了, 确切说是失踪。在他两岁多点的时候,他父亲好像要去办什么事,将年幼的儿子托付给自己大哥,然后便一去不回。

  诡情局怀疑他父母可能都曾进入过异空间, 他父亲的失踪可能就是被拉入异空间后没能出来。

  林束从小和大伯家生活在一起, 自幼便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大伯看起来是个老实人,但他那大伯母却是个尖酸刻薄的,早年间似乎还曾虐待过林束。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再动手, 但言语暴力和冷暴力什么的, 都是家常便饭。加上还有个从小被骄惯大的亲儿子, 看林束这个堂哥哪儿都不顺眼, 没少找林束麻烦。

  诡情局那边把资料发过来时,似乎怕他误会什么,还顺带解释了几句。

  “有些在现实生活中过得不如意或受欺凌的人,去了几次异空间后,获得超出普通人的力量,或许会为了发泄而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我们对每一位标记者都会尽可能地掌握他们的情况,包括心理状态,就是为了尽量减少不安定因素,维护社会稳定。”

  王朝德自己就是警察,当然能够理解,所以在那边提出让他来接触林束,以确认林束到底有没有被标记进入过异空间时,他没怎么犹豫地就答应了。

  王朝德递给林束一瓶水,一边思考措词,来之前他就思考过要怎么做林束的工作。见林束接过水拿在手里没喝,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他,王朝德莫名有些心虚。

  “哦,我正好巡视到这边,”他挪开视线,在那群聚在一起的考生和考生家长身上扫过,“看到你们考完了,过来看看。”

  说完目光回到林束身上,和蔼关切地问道:“身体没什么问题吧?一下子经历两场高强度的考试,是很费心力的。就你们隔壁那个考场,下午有个考生中暑,硬撑着考完,还没走出教室就晕倒了。”

  “我很好。”林束回答一句,顿了顿,又补充道,“谢谢。”

  他表情平静,语气毫无波澜,既没有其他考生刚考完试的紧张担忧,也不见独自高考无人来接的失落。甚至在面对来自警察的询问关心时,也没表现出一般这个年纪男孩该有的活力。

  王朝德注视着那双沉静幽黑的眼眸,那不是一个年轻富有朝气的高中生该有的眼神。

  不过,想想林束的身世,王朝德又觉得这样林束也能理解,望向他的眼神不由更多了一丝怜惜。

  “没事就好,你是要回家吗?正好我要去那片地巡查,顺道送你回去吧。”王朝德说完,略有些紧张地看着林束,等待他的回答。

  林束盯着他看了会儿,没拒绝。

  王朝德开着车,林束坐在副驾驶座。

  车子驶上马路,汇入钢铁洪流当中。王朝德抬眼从后视镜瞥了眼旁边的林束,尽量放松语气,闲话家常般地聊起来。

  “还有一天就考完了,有没有想过去哪个大学啊?”

  “嗯,看分数,够上哪所大学上哪所。”

  王朝德顿了顿,再接再厉,“那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有喜欢的专业吗?叔叔虽然高考过去好多年了,但可以站在社会人的角度给你些建议。要我一个人不够,还有所里好些人呢,也有高材生,名校硕士毕业。”

  “谢谢,我想等确定了学校再定专业。”

  王朝德沉默了,是他跟现在的孩子代沟太大了吗?怎么好像就是聊不到一块去呢?

  还有这孩子的回答,乍听好像没什么问题,但仔细思量,却发现他的回答特别随波逐流,好像没有任何自己的喜爱偏好。

  学生们填报志愿的时候,不都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来的吗?

  怎么这孩子一副“反正我考完试了之后听天由命吧”的姿态?

  是因为长期待在一个压抑的环境里,导致心理出现问题,对生活没什么期待了吗?

  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尽管心里同情林束,但王朝德没忘记这次的任务。

  不尴不尬地又硬聊了几句,王朝德假装不经意提起,“说起来我们市里这几个考场,今年倒没哪个考生被标记,考到一半的时候被拖入异空间了。”

  说到这他沉重地叹口气,“现如今这世道,能安生考完一场试也不容易啊。”

  国家对于学生考试尤其是高考如此谨慎是有原因的。

  在诡变还未引起全球重视,或者说官方未公布前,曾有一年高考,某所做为考点的学校,有超过十名考生被标记,那些考生当着全教室师生的面凭空消失。

  当时还有很多普通人不知道诡变的事,有些人亲眼看到考生消失,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还有的考生消失时,周围的人都在低头答卷,谁也没发现他们中突然少了个人。监考老师目光一扫忽然察觉哪里不对,仔细一看是某个座位空了,一时也想不到哪里去,还以为是考生自己突然跑了出去。

  然而没过多久,消失的考生又突然出现在原来的座位。只是有人神情惊恐,控制不住地大声喊叫;有人身上带伤,精神状态不佳,似乎受了很大刺激。

  而受伤最严重的那名考生,浑身血淋淋地倒在地上,不等叫来救护车,便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那场事故引发的骚乱,从最开始的几间教室蔓延至整座学校,恐慌的人群拼命往校外奔逃,又引起踩踏事故。

  涉事的几间教室里的学生也受到很大惊吓,别说继续考试,有人还留下严重心理阴影不得不求助心理医生。

  那场事故,被标记的17名学生,只回来9个,而其中一人因伤势太重,刚回归现实世界便不治身亡。

  除此外,因踩踏而死亡的人数达到8人,受伤的更是数百上千。

  正是因为像这类严重的事故近来层出不穷,国家才不得不重视每年的高考,提前做好防范,后来更是慢慢地将全球诡变的相关事宜逐渐向大众披露。

  虽然没有科学的数据表明,但似乎每年高考时被标记的人,要比平时多一些。

  等到林束从警车下来,王朝德也没直接开口问他到底有没有被标记,最后只交待他安心考试,有事可以打电话。

  林束跟王朝德挥手告别,看着警车启动绝尘而去,在原地站了片刻,抬手缓缓按在自己眼睛上。

  他其实知道王朝德的目的,而如果王朝德直接问的话,他会如实回答。

  不主动说出是觉得没必要,而对林束来说,撒谎是同样没必要的事。

  王朝德回到局里后,诡情局的同志正在会议室里等他,屏幕上是放大的视频监控,暂停的画面正是林束跌倒的那一幕。

  “那孩子不像是被标记进过异空间的样子。”王朝德一迈进会议室便冲里面的人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王警官,我们会把收集到的数据发给总部分析处,观测目标是否已经被标记,甚或进入过异空间,会有专门的人进行分析研判。当然,也很感谢王警官这次的配合。”

  会议室里站着一男一女,穿着黑色制服。此时那个年轻些的男人正在收拾带来的设备,跟王朝德说话的是个梳马尾的女人,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与他握手。

  王朝德瞥了眼视频画面,诡情局跟他们用的不是同一套系统,似乎要更高端智能些,也更有针对性。

  监控的目标,就是那些凭空消失的人。

  因为被拉入异空间的人,回来时也会出现在同样的位置,而且在任务世界所受的伤也会带回来,所以其实很容易被发现。

  监控捕捉到这样的画面传给分析处,确定目标为标记者后,总务处则会派人与目标接洽,完成登记安抚收编等以稳定社会为前提的后续工作。

  当然也会出现不好判断的情况,像林束就是这种。

  林束被拉入异空间时,正好处在监控死角,所以对于监控屏幕前的人来说,他们并没有“亲眼”看到林束凭空消失。至于为什么还会将林束纳入观测范围,则是因为林束走出那段死角的时间比平时多花了二十来分钟。

  林束的行动轨迹可以调取以往的监控视频查看,他的活动很有规律,每天上学都会经过那段路,在监控死角耗费的平均时间是5分23秒。

  而他今天却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走出来,在高考这么重要的日子,时间本就不充足的情况下。

  再加上他步入监控死角前,和再次出现在监控里时,身上有明显不同。除了搞得一身邋遢外,还似乎经历过剧烈的运动,看着很是疲惫。

  除了没被人看到“凭空消失”又“凭空回来”这点,其他的都很符合进入过异空间的表现。

  王朝德在听完诡情局工作人员的分析后,也觉得那段多出来的时间很有可能是林束被拉入异空间了。

  但想起早上林束的样子,和他刚才特意送林束回家以创造接触机会而观察到的看,又觉得不像了。

  “如果这孩子早上真被拉入过异空间,完了还若无其事地参加高考,那他这心理素质也未免太好些了吧。”王朝德跟林束接触过两次,觉得林束是那种话少但很乖的学生,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且——

  “我仔细观察过他,身体上明显的部位都没有出现标记编号;他的情绪也非常稳定,不像刚经历过恐怖生死事件的人。倒是看着有点情绪不高,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但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才跟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堂兄弟吵了架,甚至还打了一场。”

  “是他亲口跟你说自己和堂弟打架,在路边?”女人开口问了句。

  王朝德摇摇头,“这倒不是,是他那个堂弟直接打电话来骂了,一副不肯轻易罢休的架势……我总不好再戳人家孩子伤疤,问他跟堂弟打架的细节吧。”

  女人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再次向王朝德致谢,“今天就到这儿吧,感谢您的配合。”

  王朝德看他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没忍住问了句,“你们对这孩子有结论了吗?还会继续调查他吗?”

  走到门口的女人回过头,微微笑了下,“最终结果会在上报后由更专业的人给出……至于后续还会不会调查,这要看他是否会再次引发异常监测报告。”

  顿了顿,她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我们找出标记者,并不是要对他们做什么,只是为了社会的稳定,和他们自身的安全……毕竟有国家做靠山的话,生存下来的希望也会更大些不是吗?”

  林束只是千千万万个观测目标中的一个,每天像他这样无法确定的观测目标并不在少数。诡情局撒网全国,希望尽可能地在标记者初次进入异空间前,找到他们,将事态控制在可掌控的范围内。

  不管是诡情局的工作人员,还是王朝德,都没想过直接开口问林束。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觉得林束如果真被标记了的话,那一个不主动上报的人,肯定也不会说实话,问了也白问,还可能刺激到什么。

  但如果他们直接问林束,很容易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毕竟对林束来说,被标记拉入异空间什么的,和他今天去参加高考,路上错过公交车,午餐吃了份土豆盖浇饭——诸如此类的事情,并无不同。

  作者有话说:

  调整了下更新时间,以后每天早上九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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