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寻着血迹找过去, 通道幽暗,密不透风似的,最后一个大的出口, 石壁上撑放着烛光微蓝的蜡烛, 被琉璃罩住, 烛光融融,不会燃尽。

  四处没有什么异样, 像是一个普通的妖修洞穴, 只是旁边却有一弯深潭, 水碧绿澄澈, 水清但见不到底, 无半点生物的样子, 却不时有水泡从底下冒出,再环视一周,此间无路可走。

  “我们去水下看看?”顾鹤望着他, 神情有些微妙, 他记得涂山玉成是怕水。

  涂山玉成手中出现一个纯白的珠子,淡淡说道:“我有避水珠,只要接触不到水,便没什么好怕的。”

  两人一同入水,顾鹤控制着妖力,往更深的远处游去,这条水路又远又深,似没有尽头一般,眼看着原本一片漆黑的水底, 出现了一丝光亮。

  “真的有出口。”涂山玉成有些意外, 凝神看过去。

  顾鹤看着唇色发白的涂山玉成, 还在强撑着,就好似有深海恐惧症的人,强行潜入海底,涂山玉成觉得心绪翻滚,胃似被人猛的攥紧。

  有一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最终为了不让自己真的在这密闭空间吐出来,涂山玉成舌尖抵了抵下颌,开口说道:“借我一些灵力,佘世境。”

  顾鹤乍一听见这个名字愣了一下,缓了一秒才发现这是在叫他,抬起手将他拉到身边来,手按在他后颈,将他按在自己怀里,挡住他的视线。

  缓缓用灵力缓解他的不适。

  “你真是……”犟脾气。

  这话他没说完,却也知道,如果不较真那就不是涂山玉成。

  涂山玉成在他怀里顺势紧闭双眼,直到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因为隔着水面,听不真切。

  却也能隐隐约约听见大半。

  是打斗的声音,兵器相撞发出的剑鸣声,顾鹤两人默契得没有说话。

  两边人还都是熟人,分别是之前的一男一女师兄妹和蜥蜴妖和他的人修军师。

  两方人斗得厉害,女子的呵斥声响起:“这是我们涂山先祖仙骨,启容你等玷污?”

  顾鹤闻言就是一怔,回眸看向涂山玉成同样一脸讶异的脸。

  “哼,涂山算什么东西,快快滚开……”巴维声音更是不耐,和她缠斗在一起,他修为比那女子高,可不知道为何,此处禁地似乎对他颇有限制,无法使出全力来。

  “青娘,你我合力,我将灵力借于你。”这是之前那个男修,两人是道侣,修习的是一种双修功法,可以让一方暂时灵力暴涨,同时,另外一方则暂时失去修为。

  “……”顾鹤微微挑眉,他传音入涂山玉成的耳朵:“若是我没记错和没听错声音的话,涂山青似乎是你小姑姑?我们还曾经参加过她的百岁辰宴。”

  涂山玉成没有说话,但是凝重的表情表现出了他的答案。

  水上两方人缠斗在一起,涂山青八条白色狐尾代表着她精进的法力,她受命于族长来取仙骨,则必须要完成任务。

  之前一路都在隐藏修为,还曾受到两人的半路打劫,也是忍气吞声,没有将事情闹大,保留实力,便是不想提前暴露身份。

  可是现在既然法相已现,也没啥好藏的了。

  “这位修士,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那青衣人修,表情带笑,修为虽不高,但是防御却不错,一直在旁边放冷箭。

  “未出世的宝物,哪里就刻上你涂山的名字?未免太过狂妄了一些。”他笑容可掬,但是眼底带着明显的讥讽。

  涂山青不予理会,妖力化作箭矢刺向他,表情狰狞凶狠,脸上若隐若现的狐耳狐毛,她旋即狐尾一甩,直接将人修的防护罩给击碎了,人修被她甩到石壁上。

  “你们难道没有感觉在此处限制颇多吗,无法使出全力吗?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但凡异族闯入修为都会受到压制,若不想死,那便立马滚出去!”涂山青说完,狐尾直接强势的刺穿了他的内脏。

  巴维连忙击退纠缠他的狐尾,跑到了人修阮青小面前,却见他已经面色灰紫,气息全无,已然一副死态。

  旋即,巴维便一声怒吼,衣服被撑爆,直接现出原形,一只硕大彩色蜥蜴,与她缠斗在一起,一时间难分高下。

  水下两人却颇为安静。

  “若是狐族和你自己,你会怎么选?”顾鹤眯眼问他,眼神有些淡。

  涂山玉成垂眼沉默了一瞬,才舒了一口气,眼神冷静说道:“我会与小姑姑商量,我信她会以我为重的……”

  “哼,就算涂山青往日对你不错,但是你别忘记了,你现在是废人一个,在涂山面前你是没有话语权的。”顾鹤击碎他的天真,若是昔日天骄涂山玉成,也许还能谈谈条件。

  现在他拖着这幅不一定还能不能痊愈的身体,是完全没有话语权的,以他对涂山狐族百年的了解,有血脉亲情却不多,族内利益至上,狐族荣耀至上的信仰,若是涂山青拿到仙骨,绝对不会给涂山玉成治疗。

  涂山玉成面无表情看着他,黑色眼瞳不带一丝情绪。

  顾鹤丝毫不在乎,盯着他双眼,低声问他:“你这人只会旁人敬你一尺,你敬他人一丈,更何况养育你的涂山,对你疼爱有加的姑姑。所以就算自己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仙骨,你也会愿意把这个仙骨拱手让给涂山对吗?”

  涂山玉成对于他咄咄逼人的眼神有些受不住,回避的望向别处,头顶就是白光粼粼的水面。

  “从头到尾,你能狠下心来对付的只有我。”顾鹤眼神越发冷了,似淬着冰。

  听到这话,涂山玉成腮帮子鼓了鼓,颈间血管凸显,他抬眸看着他,忍耐着怒气,一字一句说道:“是你在落雀山夺我仙骨,废我修为,断我传承,在幻境中沉默欺骗……到死,连名字都不曾告诉我……我为何不能恨你,不能狠心?”

  顾鹤却已经平复了刚刚涌上的情绪,他与他对视,对他漫不经心轻笑,眼中情绪一片热烈,扶上他的眼睛:“你恨便恨,眼睛红什么?”

  是的,就在刚刚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涂山玉成眼尾漆红,胸腔中酸涩的情绪,完全控制不住的往外涌。

  他粗粝指尖捻了捻他的眼尾,那处便更红了,涂山玉成的眸子像是易碎的琉璃一般,凄美又好看。

  他想要打掉他的手,但是没成功。

  “是因为发现自己对我这个罪魁祸首有那么一丝动心了吗?觉得委屈了吗?”顾鹤眼神越发缱绻了,指尖一动,给他施了一个闭口咒。

  不能说话的涂山玉成咬着牙,眼眶更红了,瞪着他,祭出五菱便又要还手打他,最后身体也被顾鹤禁锢住了。

  顾鹤捧着他的脸,笑着低头吻了吻他紧闭的薄唇,他的唇舌顾鹤想要撬开并不难,他缓慢的嵌入他的唇瓣,传音时的声音淡淡:“乖一点,我不想听见我不喜欢的那些话,从我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

  涂山玉成神情一荡,恍若难以置信一般,泪光涟涟的眼颤了颤,毫无预兆的那原本在眼眶打转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他原来真的是喜欢他的啊。

  可是那为什么要那么对他啊。

  他这样……让他怎么将他也喜欢他的事情告诉他啊?

  就是这分神的间隙,顾鹤已经寻了他的舌尖,缠着他吸吮了一下,尝过他舌尖的味道,又浅尝辄止的松开了他。

  “没人会知道,那截仙骨去了哪里,我不是涂山的人,我不需要顾及那些世俗间繁琐的东西。我来当这个涂山的罪人,你涂山玉成仍然是涂山高高在上的泽芝真君……乖一点,等我回来带你出去。”

  顾鹤将他定在原地,说完之后,便摸了摸他的头,出了避水珠,没有再看他泪眼婆娑的眼睛一眼了。

  涂山玉成眼泪簌簌的落下,他不懂自己怎么这么控制不住情绪了,曾经的涂山玉成不是这种人,就算是打碎了骨头,血也只会往肚子里咽下去,眼泪这种软弱人类才有的东西,出现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正常。

  他不想要,一点也不想要。

  不可否认的是他很需要那块仙骨,但是他不知道涂山是不是也真的需要,若是他因为私欲,成了涂山的罪人,他会内疚一辈子。

  可是那人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拿回来仙骨,给了他,而造成了涂山不可顾及的伤害,不光涂山会追杀他,他亦得不到他的半点感激啊?

  涂山玉成从未有过这般难的选择题,就像他说的,也许他就是一个虚伪的人吧,说什么随心所欲,说什么狐族天性随心,所得皆所求,他又真的放纵过几次的?

  他闭了闭眼,眼泪从脸颊落在白衣上,浸湿了他衣襟,站着没办法动,但是他的思绪却混乱无比。

  不知道外面状况如何,能不能打得过修为那般高的修士,小姑姑有没有受伤,还有……他会不会平安。

  在这幽闭的小球里,他都快要忘记外面是令他害怕窒息的水了。

  记得那次遇险,他杀死了水域魔修,但同时也深受重伤,多次在水中窒息,差点便死在那里了,最后还是他及时赶到,拖着他半残的身体出了水域。

  那些记忆在他脑海里如此清晰……

  不知道过了多久,涂山玉成心都麻木了,才被一双带着血的手抱出来。

  顾鹤满脸血,从左脸上还有一道伤口,伤口狰狞无比,皮肉外翻,若隐若现可见他脸上的颧骨。

  但是这处的伤还是最轻的,他是人的身形,裤脚滴着血练成了水流,染湿了靴子,身上的伤都被遮盖在这玄衣之下,像是故意不让他看见似的。

  涂山玉成看了一眼四周,十分惨烈,血迹斑斑,肉块模糊,那只大蜥蜴的尸体都不是完整的凑在一起的,而是似被利齿咬碎或者被指甲撕碎的一般。

  角落躺着两个人也浑身是血,已经昏迷过去的。

  顾鹤没有解开他的定身咒,只是用傀儡丝控制着他的行动。

  他除了第一眼,没有让涂山玉成再看见自己一眼,只是沙哑的声音解释道:“他们没死,只是受伤了,我已经给他们吃了疗伤的药,不用多久就会醒来了。”

  “哦,对了,李川穹那小子也不知道什么运气,在我们打斗结束时,直接从天而降,落在仙骨旁边,差点便让他捡漏了,好在我还算警惕,飞快将他也打晕了……”

  涂山玉成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李川穹的身影,瞳孔微缩,指甲掐住了手心,他在旁边水池旁边角落,看到了一截沾血的黑色蛇尾。

  他摸过千百次,亲吻过千百次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