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狂风吹得雨斜斜泼进阳台，雨声大得周随的声音都被掩盖。面容冷峻的男人大步跨进湿淋淋的阳台，将失魂落魄的周随拽了回来，顺手将客厅通往阳台的门给关上了。
不过片刻，939身上笔挺的西装已湿了一半。
看着把盆栽搁在窗边的周随全身湿到淌水，939脸色阴沉地一边呵斥一边拿出手机：“我以为你最多伸手碰一下雨，没想到你离谱到这种程度。”
“我也不想的……就站那么一会儿，雨就落下来了……”周随抬手抹了两把脸，往浴室挪步，哑声道，“我先去洗澡。”
正打电话给陈世奚的939疑惑看向周随，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双眼通红。是淋雨的原因吗？
939嘴唇翕动，周随已经关上浴室的门。
939朝浴室走去，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瞥了一眼蒙蒙亮的浴室门一眼，随手接起电话。
“怎么打给我又不说话？”陈世奚抱怨的声音自电话另一头传来。“闹着玩吗？”
“周随淋雨了。”
“什么？！！！”
在陈世奚的咆哮声中，939捏了捏鼻梁，沉声问：“需要去医院吗？”
“可现在怎么去医院啊！我们在C市根本没有什么相熟的医院关系，万一周随的身份曝光……”
“这是该考虑的第一要素吗——”939还没说完话，浴室的门骤然开了，周随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不需要去医院。我吃点特效药就好了。”站在门后的周随头发尽数往后捋，平日爱笑的脸此刻没什么精神，湿漉漉的，唇色很白。
939拧眉。正常人这样淋雨也会生病的……周随吃点特效药就行？
电话那头的陈世奚则说：“也只能这样了，林医生给的特效药每次都很有用，先吃吃看怎么样。我现在就回去。”
939拿下手机，还没转述陈世奚的话，周随就跟知道陈世奚会说什么似的，毫无兴趣地关上浴室的门。
“帮我拿套衣服。”
不多时，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难道王明越夸大其词了？周随其实淋雨也问题不大？939思索着走进周随的房间。
周随床头柜上摆着打开的百事录，939撇撇嘴，这个周随，为了完成这张百事录，给他惹了多少麻烦……
939信步走过去，拎起被折得有一格一格印痕的百事录，快速地从头看到尾，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他又来回扫了两遍。
939略微歪着头，呢喃：“百事录里没有淋雨这一项……”
939放下百事录，给周随收了套睡衣，挂在浴室的门把上。而后939双手抱臂，双腿交叠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周随。
一段时间后，浴室的门把动了，挂在门把上的睡衣也掉落在地，须臾门开了，浴室内的周随一声不吭伸手捡起睡衣，又关上门。
939挑眉。
上次他没重新给周随扎头发，回来后，周随不知排揎了他多久。
这次他懒得叫周随开门拿衣服，随意挂在门把上，周随竟然一声吐槽都没有。
不一会儿，周随出来了，径直往卧室走去。
939别扭开口：“周随，周随？”
“我有点困了，想先睡一会儿。”客厅璀璨的吊灯灯光并未有任何加持，周随皮肤白得几乎没一丝血色，他恹恹地垂下眸，“骂我的话改天再说吧。”
939垂眸想了想，起身走近周随的卧室。周随已经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中央了，尚未干透的头发洇湿枕头，他似乎一无所觉，只顾着攥一件特别小的红色T恤。
939语气生硬地问：“你哪里不舒服？”
周随蹭着枕头轻轻摇头，衣领里露出的那截天鹅颈上，有几条红色的抓痕。他闭着眼很疲倦地说：“我就是困了，门帮我带上。”
自己刚刚凶得太过分了？939抿着唇退出周随的房间，目光落在窗前摆着的、被雨打残的花。
还是因为没把花护好？
939面无表情地走近，单手拿起盆栽。
陈世奚坐计程车到酒店门口时，雨渐渐歇了，他出了车门，正要往大堂走去，余光就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蹲在树下挖着什么。
“9——周随！”陈世奚快步走过去，问树下的西装男人，“你在这儿干什么？”
939发梢滴着雨，浓眉湿润，平日只握钢笔的手沾上星点污泥，他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挖土。”
是不是拥有周随基因的人都有些不靠谱？陈世奚没好气地说：“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培养出的爱好，但现在重点是盯着周随。快起来，我们赶紧回去。”
置若罔闻的939直到挖好一小袋土，方才起身走向酒店，陈世奚摇摇头，快步跟上。
回到酒店套房，939沉默地提着土进浴室，陈世奚则第一时间去周随的房间，远远看周随安静地躺在床上，他折回去找939。
“欸，周随他为什么要淋雨啊？”
“不知道。”939扶着植株，用汤勺一点点给盆里添土。
“你要我查的事，”陈世奚左右看了看，关上浴室的门，压低声和939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要跟周随说。”
填完土，939抽空睨陈世奚一眼，随即开了水龙头洗手。
哗啦水声中，陈世奚惋惜地说：“宣宣昨天……被克隆院销毁了。”
939双手揉搓的动作一顿，手上的污迹被水流带走。
“沈培瑞看中了时下最新的九代克隆体，据说要制造一个天赋异禀的九代宣宣。”
939立即想到周随睡觉都拿在手里的儿童T恤。印象中，是宣宣穿过的？所以周随淋雨是因为……
“别说天天和宣宣一起玩的周随，就是我，听了也很不好受。可人销毁克隆体又是合情合理的，我们无从指摘。”陈世奚叹了口气，出了浴室。
939沉默地关上水龙头，瞥了一眼被自己重新种好的植株。
这盆花，是他陪周随去买的，买的时候一点也没留意它长什么样。但是周随每天都会给他拍照，说自己的最新发现，有时不过是多了一片嫩叶，更多的时候是猜测花骨朵什么时候绽放。他收了讯息，偶尔才敷衍回一个“哦”，但也拜周随所赐，他对这盆花了如指掌。
折了的枝茎点发黑，周随心心念念的花骨朵都垂头了，就和那个不讨喜的小孩子一样，不可能有盛开的那一天了。
这就是配角？因要生动真实，所以赋予他们自主想法。因要规范管理，所以过界的想法永不能有结果。
939双手撑在洗手台两侧，垂眸问系统：“周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您不是很清楚吗？”
939不耐烦道：“哪怕是配角，也有不同分工。”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答：“有的人活着，只是为了衬托别人。”
所以周随活着，是为了衬托他？
握着台面的十指指腹因用力而发白，939盯着眼底下的洗手台，盆内有细微的黑色泥土的存在，越发显得洗手台材质瓷白高档。又仿佛这样的对比足够令人惊艳了，所以这个世界借助水流效应，让泥土缓缓流尽。
忽觉眼睛有点痛，939闭了闭眼。
浴室外，陈世奚在客厅打电话，听着话音，是在与林医生讲周随淋雨的事，林医生不知说了什么，陈世奚说：“是啊，我也不想节外生枝，就让他先这样休息一晚吧。”
939松手站起身，沉默地回房间换了一套没沾雨的衣服，而后单手端起盆栽，走进周随的房间，将盆栽放在门边的斗柜上。
被重新栽种过的植株，叶子干净得格外翠绿。
939抿唇，侧眸看向床上的人，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周随整个人都快缩进被子里，939缓步走近，弯下腰，双手拉着被褥，想往下拽一拽，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被子下的周随轻微地打着寒战。
“周随？”
939第一时间伸进被子里摸周随的脸，那脸上的温度烫得他立即收手。
“周随，周随醒醒。”939扬高了音喊了几声，周随睁了睁眼，又脱力地闭上眼睛。想起被水带走的泥土，939弯腰将他拽起，沉声道，“你快点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周随无力地东倒西歪：“好冷。”
939转身给周随找了件厚衣服，快速披在他身上。
客厅的陈世奚被939的喊声吸引而来，见939把周随背在身上，不由问：“怎么了？”
939面容紧绷，越过陈世奚往外走：“他发烧了，快叫救护车。”
“林医生说吃点特效药——喂——”陈世奚伸手要拦，被939冷冷一记眼刀逼退，他闪躲地低下头，要拿手机，“我知道，我们是怕担责任的人。但你有没有想过，让周随去医院，我们更——”
话音未落，939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套房内。
“喂！！你好歹等我请示一下宋夫人！”拦不下939的陈世奚急匆匆打电话给宋夫人，潦草地说明来意，“周随淋雨了，939非要把他送去医院。”
电话那头的宋夫人大惊失色：“当然要去医院！他一点雨都不能沾！”
“可是——”
“你快去帮忙，我立刻去C市。”
陈世奚愣愣放下手机，迟疑两秒后，返身去追939和周随。
939已经背着周随进了电梯，周随冷得哆嗦，抱紧他的脖子取暖，体温又烫得他鬓角带汗。
939是个冷漠寡言的人，可此时又自言自语地说着废话：“别睡啊，我带你去医院。”
“宣宣那么健康……比我更适合出去享受阳光……”周随一眨眼，热泪落下，“我害死了他……”
939目光焦灼地看电梯数字慢吞吞地往下降，无声呢喃：“快点快点快点……”
可夜晚酒店人多，电梯常被按停。
939抿紧唇，索性背着周随往消防通道的楼梯间跑去。
急速带起的劲风刮下周随身上的外套，赶着下楼的939并未察觉，周随几次歪了身，他匆匆将其托稳，高声说：“周随，别睡，抱紧我。”
周随被939喊醒一瞬，无神地看着底下一层层阶梯。
“我……如果死了……”静得只剩下939脚步声与喘息声的昏暗楼梯间，周随喃喃自语，“不用伤心……一直开开心心……就行……”
939着急地凶了周随几句：“就这样结束生命，你甘心吗？！你的百事录还没有完成！”
一层又一层。
一步又一步。
眼看一楼的消防通道门就在眼前，939眼底绽出希冀之光。忽然，939感觉到有什么鲜艳的液体滴落在他T恤上，他低头一看，T恤上有几滴晕开的红点。
素来淡定的男人脸上掠过一丝慌张：“周随……”
伏在939身上的周随脸色苍白，头发低垂，鲜艳的血自鼻间流出。
“周随！”
没有人再回应他，挂在他肩前的手无力地往下垂。939脸上露出罕见的无措神色，下意识加快步伐冲出一楼的消防通道。
939暴汗淋漓，喘着气，像自言自语，亦像在和什么人说话。
“我不需要这样的陪衬……”
“这个世界不公平……”
“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他就这样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