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牛棚里, 一盏晕黄的油灯时不时爆几个灯花,冯老披着件外裳坐在张简陋的桌子边,正专注的写着什么。说是桌子, 其实不过是四方用几个石头做凳角, 上面在搭块木板。这还是下午回来冯老带着自家孙子临时弄出来的。

  自打回来,桌子一弄好, 人就亢奋的伏案开始忙了起来。

  冯景华看着自家入了迷的阿爷,在看一旁神思不知飞到那的殷爷爷,小大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往屋里挖好的火塘里添了几根粗木柴,将火烧的又旺了几分。顺道将火塘里烤的甜香的红薯用木棍扒拉了出来, 深吸了两口气,吞咽了两下。

  大东家院子里种的红薯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好香。只是即便这样,小家伙却没有动, 而是把烤好的红薯夹到火边放好。他要等着爷爷忙完, 大家一起吃。

  这才拍拍手,又缩回被子里, 慢慢的伴随着香甜的红薯香,昏昏欲睡。

  看着写到尾巴的本子页, 冯老长这才皱着眉,抬起头来长叹了口气。即便他已经努力把字往小了写,但是不过十来页捡到的残缺课页本, 就那么点, 再节省总是很快就写完了。

  遗憾的站起来扭了扭僵硬的脖颈,还有搓着已经没有什么知觉的手。脑子里那些整理好的知识,想要教给这些孩子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但是教什么, 怎么教,总得有个章法才好。

  好在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曾经学过的基础知识却没有忘没,一点点构思着总算将数学,物理前几章教材给弄出来了。

  可惜,纸张没有了。

  刚回过神来的殷老头,听到这声长叹,嫌弃的瞪了眼人,晦气,大过年的叹什么气,没的好福气都给赶走。撇了眼人手里捏着的笔和本子,那里不知道人是为了什么愁,越发嫌弃了,要他说冯老头就是死要面子,既然缺这些东西,给沈小友说一声就是了。

  客气啥。

  沈小友不是小气计较的人,而且,不说沈小友那手顶好的医术,缺不了吃喝。就看沈家几个孩子穿的用的,时不时还去城里溜达一圈。就知道沈小友还有别的生财之道。何况现在是为了谁辛苦为谁忙。

  一身的本事都要教人了,甭说本要给孩子用的东西,就是使唤人又何妨。有时候太客气,隔了什么似的,反而不好交心。

  几年的相处,两老头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在这青山大队相互扶持着过日子,早跟亲人似的。何况殷老头受创脑子糊涂的时候就是冯老带着自家孙子照顾他。

  这会儿那不明白殷老头那眼神和轻嗤声什么意思,被他那斜着眼睛看人的样子就气的不行。他何尝不知道有些事开口就成了,但是收下几个孩子也是他愿意的,那能挟着要这要那,一旦养成习惯,往后口子越开越大,还是算了吧。

  最重要的是,他开不了这个口。

  刚要开口,就见殷老头不看人,鼻子嗅嗅,凑到火塘边,捡了个红薯剥了起来,肚子饿了,也怕老冯头那碎碎念。

  就他那要面子的劲,这口只怕是开不了的。

  不过以沈小友那性子,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上门。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和老冯头这运道,算好,还是算不好。

  而就在这时,厚实的草帘子后响起敲门的声音,打断了想要开口的冯老,也叫殷老头回过神来。

  人果然是最经不住念叨的,来人正是抱着一藤箱书籍资料的沈默。可把刚才还愁着教材书的冯老给乐的不行。翻看着一本本数理化书籍和资料,如同掉进米缸的老鼠,喜的笑出声来。

  殷老头嫌弃的撇撇嘴。

  直到那边冯老兴奋招呼道:“老殷,《集古录》、《金石录》——”

  话还没说完,那边殷老头把手里剥好的红薯往迷迷糊糊被闹醒的冯景华手里一塞,人就窜了出去,两眼放光,掉进米缸的老鼠又多了只。

  沈默拍拍啃红薯的冯家小子的头,笑看着两老头激动的翻着藤箱,眼神不经意扫过不大房间里多出来的桌子,还有上面薄本,一只已经用的只剩下拇指长的铅笔,心里一叹,到底还是备的东西少了。

  因都是天黑了,几人略说了几句,何况两老头这会儿一门心思都在书上,沈默也不在多说其他,告辞离去。

  目送沈小友离开的背影,冯老看着手里这些学习书籍和资料,这些可都是沈小友对自家弟弟妹妹们满满的爱呀。

  当下吃了个红薯祭了下五脏腑,就挑灯夜战,除了教学材料,相应配套的练习册必不可少。

  学习一途,除了天资,苦练刷题必不可少,冯老早早掌握题海战术的精髓。

  而另一边,一场雪仗打完,原本无论如何也要和人绝交至少三天的沈小锋,被黑蛋用一个大秘密作为交换,原谅了他,两兄弟重归与好。

  正叽里咕噜说着话的时候,沈小锋突然一个寒颤,大大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总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走在前面的沈姝沈婵,还有沈苗等嫌慢的回头催促,沈小锋这才不做他想,和黑蛋又哥两好的手搭肩快步跟上。

  回来一看家里多了个小胖墩,几个男孩子凑成一堆,整个家里越发热闹了,屋顶都要给闹翻天。惹的在屋子里安静看书的女孩子们可不乐意了,出来叉腰吼了几次,每次都把人训的灰头土脸。

  可惜,就像鱼的记忆只有三秒,他们虽然稍好些,不过最多坚持七八分钟,就又闹腾起来。

  疯玩了两天,直到郑新军两夫妻来拎着人耳朵,把嚎得跟杀猪似的小胖墩提溜回了家。这边家里的几个孩子也被沈默送到沈大姑家,开始了漫长的隔三岔五的学习生涯。沈小锋和小沈安很伤心,不仅小跟屁虫玩伴没了,一来就被先被摸底考试考糊了。

  ......

  屋檐下的透明冰锥挂了一冬,眼见要到了初春,再没了力气,一根根断裂,坠落在地上,摔成几瓣,在阳光下折射着彩光。

  时光对于世间万物都是快速的。

  这个冬季对于沈家几个孩子来说,疼并快乐着的。

  沈家几个孩子本来就不笨,何况其中还有沈苗和沈婵两个难得的好苗子。冯老更是爱才惜才之人,几个孩子采用不同的进度教学。

  苗儿因为天生在数学和物理上的天赋,几个孩子里最得冯老看重。所学内容早已远超同龄人。面对不断加压的学习内容,越有挑战,人就越来劲,每次都没让冯老失望。唯一叫冯老遗憾的是,比起他拿手骄傲的建筑学,自己这个得意门生似乎对机械更感兴趣。只怕未来自家这学生要分别人一半。

  而沈婵更是个鬼机灵,她的天赋并不比苗儿差,甚至记忆力极强,但是相比数理化这些,她似乎对是殷老头说那些波谲云诡的商场,传奇徽商故事,以及金石古玩吃喝更感兴趣。

  冯老只盯着她学习进度没有落下,也不管她盯上老殷。这丫头话不多,但眼光毒着呢。还乐呵的看着半大孩子每天笑咪咪的跟着人,陪人发呆,帮着端水拿瓢,只差去厕所没跟上了。

  渐渐小丫头还和人殷老头形成了某种古怪的默契,人只要眼神一转,沈婵就猜到人要什么,忙殷勤的递上。弄的殷老头没法子,肚里那点当年留学时学的经济方面的知识,全掏个了透出来了不说,就连自己压箱底的那些金石古玩鉴赏的本事也那了出来。

  别看他在沈婵面前总是一副不大耐烦的样子,私下没少和冯老头炫耀了。

  其他几个正常进度的孩子,冯老和殷老头也没有放松。每次安排布置的学习内容都精准的踩在他们刚刚好的上限。

  眼见没几天就要开学了,还领了一堆作业从沈大姑家回来的沈家几个孩子,即便是沈婵和沈苗,脸上那还有以往的轻松。几个人闷闷的刚走到沈家老院,就见门外有人弯着腰,正在探头探脑往敞开的院门里探看。

  听到动静,吓得一脸惊慌,转身就跑。即便她动作不慢,但是还是叫几个孩子看清楚了她的侧脸。

  “咦,那不是那个帝都来的女人嘛,自从上次我骂过她之后,好久都没见了。”沈小锋得意的道,这次来又是想弄什么幺蛾子了。

  不等其他人说话,院里传来一阵苦涩略带着些米香的味儿。

  几个孩子脸色一变,沈婵气的直跺脚,阿爷,阿哥,怎么就又没拦住,让张萱草那个可怕的女人又去祸害阿奶,祸害厨房了。

  沈小锋和沈苗,难得兄妹一心,对视一眼,也顾不得原先一起写作业的约定,丢下句家里好像有点事,转身就跑,瞬间就没了影子。

  徒留下的三小只黑着脸。自打家里萱草姐从阿哥那里得了本食疗,唬住了阿奶,如今他们的日子越发煎熬了。

  此刻沈默面对着自家徒弟殷勤打的满满一碗补气益脾泛苦带酸药粥,被折磨的绿了脸,一时犹豫不已,也许点醒阿奶和自家徒弟探索食疗并非易事,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会儿看见磨磨蹭蹭半天进了屋的三小只,松了口气,凛然将碗推向了刚进来的小沈安。作为家人,阿奶和自家徒弟一颗探索求知的心,还是应当多多给与支持的。

  “小四,给。补气提神,最适合你了。”

  看着阿哥背着阿奶和萱草姐偷偷朝他拜托拜托的模样,小沈安默默的接过碗,呼噜呼噜一口闷,然后整张脸都皱成老爷爷。

  哎——终究是他承受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