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银的功夫, 一抬头一低头，直播间无人了, 只留下空荡荡的红色背景布。一旁的落地风扇呼呼地转。
老王诧异。
人跑了？
正琢磨对方什么身份, 有何阴谋。一转眼，人没了。
老王无语凝噎，既然人不在, 还待直播间作什么？正欲退出, 才发现不能退。那有什么意思？手里就只有一台手机，被直播间占着, 接听电话都不好使，玩游戏不可以, 上网冲浪更不可以。霸道得很。
弹幕都在抱怨退不出的问题。
忽然，一人道：“上方有链接，能跳转到其它直播间。”
老王仔细一看，还真是, 现在是二号直播间，还有一号与三号直播间。他随意点开，去到一号直播间, 不管直播间有什么勾当，他现在只想退出去, 还一个清净。
他问主播：“到底怎样才能退出？”
然后去看两名主播的脸, 他一愣，又是一张让他感到熟悉的脸。女生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直发，脸蛋柔美清甜，嘴角微微抿着, 端坐一旁, 有点矜持。十五六岁的年纪, 已微微长开，能想象她更成熟的模样。
我曾见过她吗？
老王按了按眉心，没有记忆的他，有时看着城市的灯火，会感到空虚落寞。他感到自己脚不着地，虚浮得没有归属。
他发言：“我好像见过你。”
——我好像见过你。
宋君看着这条弹幕滚动过去，手心泛凉。她已知道，直播间的看客都是鬼，多少鬼？一二三四五……五位数的鬼。全世界的鬼都在直播间？若放在平时，她早吓得神志不清，所幸隔着镜头，看似很近，其实遥远。更庆幸的是，鬼闻不到他们身上的香味。
她端坐着，脊背早僵住了，微笑像面具一般焊在脸上。
——我好像见过你？
别，你是鬼，我是人。不见为好。
明盛在出汗，不是紧张，是体质原因。落地风扇的开关已到最大，风呼呼地吹。还是热，还是出汗，他不断用纸巾擦脸，一卷纸慢慢变得消瘦。
他目光直直看着直播间里的弹幕。
鬼进入直播间，非自身所愿，一些鬼在寻找乐子，倒也不介意。但更多的鬼想知道如何退出。
他一边擦汗，一边思考。
忽然，他开口道：“这里是卖货直播间，也许你们买一件直播间的商品，就可以退出去了。”
宋君惊诧地看他，为他的胆大包天感到佩服。
若是……若是鬼买了还退不出呢？
退货是小事，惹怒他们怎么办？
要买衣服？
老王点进商品栏，一溜的衣服全是青少年穿的。我都是老黄瓜了，怎么扮嫩？
“唉，现在买衣服好烦。”便利店今日生意一般，许久才来一位客人，同事在抱怨，“我那儿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变化大，一个月前才买的新衣服，今天穿上竟然说领口有点紧。”
“正值青春期，长身体是好事。”
“好事是好事，烦恼也不少。在线下买衣服吧，贵！在网上买衣服是便宜，但到手之前不知好坏。可愁死我了。”
老王盯着直播间的商品，说：“网上买的东西，不好可以退货。”
虽这样说，不准备替同事在直播间买衣服，谁知道好坏。穿出事咋整？
他扣下手机，眼不见为净。
不少鬼下单了。
宋君既激动又紧张，心狂跳不止。
“我下单了，为什么还退不出？”
“主播好样的，听过驴人，没听过驴鬼！”
“特码的，退不了货，大家别买了！”
退不了货？宋君睁大眼睛，她情不自禁去偷看明盛，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笑了。
明盛想既然直播间如此霸道，强制鬼进入，又不让退出。若是哄骗鬼下单，极大可能退不了货。果真！好无耻的公司。
弹幕在骂人。有鬼威胁，要去找他们麻烦。
明盛不带怕的，冷静说：“中午十二点下播，下午三点继续直播，欢迎大家支持。”
十二点，不消出手，直播间准时关闭。
宋君和明盛卖出了二百二十五件商品，大部分是夏季衣物，少部分是内裤和袜子之类的，其中还有一件棉服。大家想，自身不需要，还能送给是活人的弟弟妹妹儿子女儿。不算浪费钱。平均下来，抽成共一千零五元。
宋君面色复杂：“你这是一锤子买卖。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明盛说：“总比没人下单好。鬼需要衣服吗？”
“鬼可能不需要，但他活着的亲朋好友需要。”宋君焦躁道：“你得罪了他们，就算下次开播再强制把他们带到直播间也无用。甚至……”
她不敢想，若是有鬼能像贞子一样穿梭过来……
她拍拍脸，让自己冷静，“还需要三千元，而且还有住宿费。之前以为五十不多，现在才知道五十太多了。”
明盛说桥到船头自然直。
宋君无语，不想跟他争吵，团队任务，产生分歧不可取。
只是她忍不住想，若最后只赚到两千元，这两千元算谁的？
隔壁的罗晶晶和曾子龙来打听情报，罗晶晶总是雀跃的语气不再雀跃：“你们卖出多少？”
宋君不想透露，苦笑道：“直播间都是鬼，我都不敢说话了。我一件也没卖出。”功劳都是明盛的。
罗晶晶和曾子龙对视，她说：“我们也好不了多少。本来当普通的卖货直播，谁知道弹幕问有没有死人穿的寿衣，之后乱套了，仿佛在认亲似的，你是我鬼啊好巧我也是、你住哪里我住墓园、你家里知不知道你的情况……”
曾子龙一摊手，补充道：“我们硬着头皮跟他们聊天。鬼嘛，有时跟普通人没区别，也爱美，也想穿新衣服。”
罗晶晶说：“可惜少年鬼太少了，不过幸运的是，他们身边几乎都有十几岁的后辈。”
宋君沉默听着，而后问：“所以你们赚了多少？”
罗晶晶比划一下，“一人三百，不多，但也不少。下午继续努力！”
宋君沉默，这才是细水长流。
“对了，”罗晶晶奇怪道：“红房子里没人了。那个叫孟忍的，还有那个原住民男孩都不见了。”
宋君惊骇道：“他们都被鬼抓走了吗？！！”
……
原来不是被鬼抓走。
吃饭时，一个阿婆提上来的盒饭，打开泡沫盖子，软糯的白米上盖着捣碎的青椒，旁边是一朵煎蛋，油放得多，煎得边缘焦香。
主管吃得喷香，他出钱，当然吩咐人做他爱吃的菜。
“他们都走了。刚过十点钟不久，打声招呼就离开。真是受不了苦，亏我看好他们。”他口中含着米饭，声音含糊。
玩家们眼神接触。
都走了？
原住民走没关系，孟忍是玩家，也一并走了？
这件事古怪得很。想不通。是被直播间的鬼吓跑的？但不做任务也是死的下场。
宋君不相信，有人不怕死。
她含着饭菜细嚼慢咽，过一会儿，她跟主管商量说：“既然他们走了，我去他们原来的房间直播。我单独卖货。”
明盛抬眼，宋君不敢看他。
罗晶晶啊了一声，左右观看，不敢相信宋君抛下了搭档。
曾子龙若有所思，如果负负得负，拆开也好。任务只说赚取两千元，这是单人任务。而分组是主管说的。
主管没太过思考，点点头同意了。
他吃完饭去午睡，留下玩家们。
宋君仍不敢面对明盛，她做了“逃兵”。低下头，夹着一口晶莹的米饭送入口中，阿婆煮的饭，软趴趴的，舌头一压，立刻碾碎了。混合一点青椒汤汁，咸咸的，有一点辣。宋君心里担着事，吃得没有滋味。
明盛缄默，快速吃完饭，一次性筷子往泡沫盒子上一插。哆！
“早上赚一千零五元，分你五百。”
罗晶晶惊讶瞪圆了眼。
之前，宋君说她一件衣服都没卖出。
曾子龙有一点惊讶，却也不太惊讶。赚那么多却迫不及待分开，一定是明盛做了什么，让宋君害怕了。
宋君迎上同伴的目光，表情苦涩，嘴里没滋没味的饭菜也多出一抹淡淡的苦味。
“我没说谎，真是一件没卖。都是明盛卖出去的。”她对明盛说：“我不要你的钱。你、你好自为之。”
明盛没吭声。吃了一通热饭，又出汗了，后颈晶莹一片。他自口袋拿出纸，中间的纸筒芯早被抽走扔了。他慢条斯理擦脸上的汗。
宋君的好自为之，对他不起反应。
罗晶晶好急，跺脚，“什么好自为之，明盛，你做什么了？说起来，大家还能想一想解决的办法！”
明盛仍旧不吭声，他起身走入蓝房子，里面有风扇，他需要吹风。
罗晶晶只好将目光移向宋君。她真心实意为明盛感到焦急。
宋君叹气，轻声说着来龙去脉。
罗晶晶听完沉默。
曾子龙说：“别说鬼了，就算是人，也经不起这般戏弄。我们得知鬼退不出直播间，都是细心安抚，免得他们以为主播和直播间都是不安好心的。”
罗晶晶提议，“让明盛好好道歉怎样？”
“行不通。商品不能退货，再诚意的道歉在他们眼里都是虚假的。”
“那怎么办？他现在赚了一千，那还剩下一千呢？”
曾子龙双手抱肩，目光在蓝房子上一滑而过，“当事人不急，你急什么？也许人家还嫌你多管闲事。”
他看向宋君：“你及时退出是正确的。也幸好那两人消失了，不然主管不一定为你多开一个直播间。”
宋君勉强微笑。
说起孟忍和白瑞雪，罗晶晶不解，“他们怎么会跑了呢？”
曾子龙提醒：“说他们跑了的是主管，我们可没有亲眼看见。”
宋君脸色一白。
曾子龙继续说：“你小心一点。说不定，他们真给直播间的鬼抓走了呢？”
***
秦风本来要去抓白瑞雪。
谁知两人说跑就跑，把秦风搞懵了。不愧是小孩子，他一个成年人实在跟不上他们的思维。
他也作罢，直播间退不出也就算了，把声音一关，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当作无事发生。
继续做面试官。
十二点下班，在公司食堂吃饭，伙食很好，忍不住要向白丰年分享。他摸出手机，突然想起直播间，点开一看，直播间已经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手机桌面——一张照片，好几年前白丰年青涩的模样。穿着白衬衫和马甲，把腰勒得细细的，对着镜头抿嘴笑。
秦风多看几眼，打电话给白丰年。
白丰年也正吃午饭，游泳馆不包吃包住，他点了外卖在休息室里吃。
“我看到小雪去兼职了。”
“啊？”白丰年嘴上的排骨掉回饭盒里。
“我想问，他缺钱吗？”
“不。我刚给他两百，他说今天在外面玩。”
“说是到外面玩，其实悄悄去兼职卖衣服，还开直播间。你更想不到，直播间里的全是鬼，不知怎么吸引过来的，反正很诡异，很危险。”
白丰年有点听不懂了，眨着眼整理思绪，好半天回神：“然后呢？”
“弹幕太多，他怕生，又拉着朋友走了。”
白丰年不知该如何评价，问题又绕回去，小雪缺钱花吗？
挂断电话，饭菜晾在一边，白丰年翻出聊天记录，试探性转过去一百。
白瑞雪没收钱，很快有回音，他发一张照片给白丰年，留言说在火锅店隔壁夹娃娃，现在等着吃火锅。
照片上只露出一只手，细白的五指抓着一只绿色的菜狗玩偶。
白丰年没提兼职的事，“火锅店？你们中午吃火锅？”
白瑞雪告诉他是孟忍想吃。
上来红通通的牛油汤底。还是温冷的，服务员架锅点火。
夏天，正值中午，这家火锅店生意不好，服务员有空，在唯一的两位顾客桌前忙碌，一时上菜，一时照顾火候，一时汤底开了提醒放食材进去。
孟忍先夹肉，一盘肥牛全小心倒进锅里。
他数秒：“一二三。”瞄准时间下筷，迅速夹出烫得嫩嫩的肥牛丢进干净的白盘子里。
他不吃，先把白盘子移到白瑞雪身前。白瑞雪慢慢夹起一块肉，任何调料都不蘸，撅起嘴轻轻吹几口气，直接送入口中。
孟忍撑着下巴，问好不好吃。
白瑞雪咀嚼着，边点头。
孟忍笑着夹起大片肥牛放进麻酱蘸料里，使劲埋进去，务必每一寸都裹上酱料。提起来，肉颤巍巍滴着汁，送入口中，少年满足地眯起眼。
他向白瑞雪安利，“这样更美味！”
白瑞雪摇头，孟忍做蘸料时，他瞥见他放了好几勺白糖进去。无福承受。
锅里的白色热气在两人间氤氲，白瑞雪辣得嘴唇殷红，忙喝一口免费的酸梅汁。一双乌黑的眼眸越发水润。
孟忍问：“今天高不高兴？”
白瑞雪说高兴，他摸了摸坐在另一张椅子的菜狗玩偶的脑袋。
“如果世界变得与众不同，还会有火锅吃，还会酸梅汤喝吗？”
“我不知道。”提到吃，孟忍皱着眉头，鬼不能吃人的食物，到时候就是鬼食了。
不过，“鬼是人变的，欲望不变。到时候，说不定我们会吃上与众不同的美味。”
与众不同的美味……
白瑞雪想起秦风吸食香烛的模样，实在想不到美味之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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