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经过白天写电梯守则的地方, 发现墙上已经干净了。

  他想了想,好似在小区门口见到了类似的告示。当时没有细看, 因听到热闹的声音, 和凑热闹的人都玩一个方向走。才见证了人咬人的荒唐事件。

  饭后他们在小区里散步。

  高楼热,一到夏天就像蒸笼,没几人愿意一天到晚地开着空调, 都在底下散步, 偶尔吹来一把风,便觉得值了。

  当然, 住在C栋楼的人会对其他人似抱怨似隐秘炫耀:“我们那栋楼不知怎么回事,阴凉阴凉的, 待在家中连风扇也不用开,不知省了多少电费。”

  一人便羡慕道:“那还不好。这风水咋长的,我住的那栋楼闷热闷热的,难受死了。”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 阴凉的环境对老人和小孩都不好。不止一位老人说自己膝盖开始痛了。

  白丰年和宋明携带着白瑞雪不断从交谈的人身边经过,走得很慢,路上站着许多路灯, 有的白有的黄。白瑞雪步伐越来越慢,落在他们身后, 低头看着他们斜斜瘦瘦的影子。

  一股微凉的晚风徐徐吹来。

  宋明隐隐不安。被身边人察觉到, 问怎么了?

  宋明说没什么?

  “没什么”通常是一个敷衍的回答,表示这人不想对他人诉说自己的心事。

  白丰年望定着他没有说话。

  宋明只好实话实说:“可能因为白天发生的那件事,现在心里有一些不安。”

  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不适合在夜晚出现。

  白丰年皱眉安慰道:“他都已经被警察捉住了, 还有什么好担心?放宽心, 睡一晚就记不住了。”

  白瑞雪在身后听了一耳朵。

  不止前面两人在说, 路过的人也在说,把那件事当作一个谈资。因此,他了解到,得狂犬病的人会咬人,眼睛发红,流着涎液,十爪尖尖,身上会长一些黑黑硬硬的毛发……说得越来越夸张,连白瑞雪都感到离奇。

  其实,他们都没有亲眼见到小杨咬人的经过。小杨被押出来时,也是一副很正常人的模样。

  但是正常人模样和传说中的狂犬病人的模样太过不符,说出来的真实故事便让听的人兴趣打折,于是渐渐妖魔化了。

  这时,小区里的人谈论的方向变了。

  “你有没有听说,A楼有一小孩,手被电梯夹断了。”

  “真的呦?那他妈妈不得哭死?人生全毁了。”

  “谁说不是。一个单亲妈妈,眼睛都要哭瞎了,太可伶,手术费还要好大一笔,怎么凑得齐?”

  “没钱就借呗,借不到也要借,求爷爷告奶奶,总不会一个能帮衬的亲戚也没有。再不行,就募捐。”

  “嗨,不清楚那女人的底细。”

  “现在的医学技术,断掌重组应该不难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已经送到医院动手术。跟被咬伤的人一前一后。”

  “也太危险了,是什么原因把手夹断?电梯坏了?该有些赔偿吧?”

  “我看群里说,电梯门要关了,小孩跑得比妈妈快,就把手伸进去,想让电梯等一等他们。谁想到,电梯门感应失灵了,直接把他的手夹住。”

  白瑞雪的脚步一下顿住。

  前方两个成人不知觉,犹向前走,距离一下拉开了。

  白瑞雪突然想起白天坐在妈妈电瓶车上,戴着黄色小头盔,笑得像一朵花的小朋友,像植物晒到阳光、吸到露水那般的生机勃勃。

  他竟忍不住对号入座。

  幻想小朋友脸上热情的酡红变成雪一般苍白寒冷。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

  他的脸也渐渐苍白寒冷。

  在白瑞雪心中,人大多可怕而莫测,往日亲切的面孔有朝一日变得比恶鬼还狰狞。让人猝不及防、不可置信。

  但小孩子是与众不同的。

  他们从母体出来,是毫无污垢的一张白纸,干净柔软,轻易撕碎,也能轻易在上面挥舞颜料。

  小孩子总是没有错的,小孩子的错是大人的错。

  白瑞雪感到呼出来的每一口气息是他的生命之源,他渐渐觉得自己剩下一个晶莹的空壳,透明得一触即碎。

  他在想,究竟要不要继续错下去。

  跟宋明交谈的白丰年似有所感,他忽然回过头,看见弟弟站在离他好远的地方。

  他站在路灯下,淡淡的光轻轻洒下来,为他蒙上一层晶莹透明的壳。他没有看任何人,他低垂着脑袋,面目是模糊的。白丰年慢慢走过去,没有出声,他感到白瑞雪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

  他站在了白瑞雪身前。

  他伸出手抬起白瑞雪的下巴。他因此看到他眼底的挣扎与自我厌弃。

  他好像在蜕变,困在蝉蛹中要挣开翅膀。

  白丰年依旧没有出声,一下一下温顺地抚着他的头发。

  如果白瑞雪想对他说出自己的烦恼,他会认真的听,再认真的给出建议。如果白瑞雪不想说,他不会追问,打破砂锅问到底往往是不讨喜的。

  他的手指擦到白瑞雪的眼睫。

  白瑞雪深深眨了一下眼,目光已聚焦,他问哥哥:“如果你变成鬼,你还会给我煎一个边缘焦香的鸡蛋吗?”

  “哈?”白丰年听不懂他的话,“你想吃煎蛋?”

  白瑞雪仰着脸望着他。突发奇想,如有朝一日他变成同类,怀抱是否温暖?笑容是否灿烂?经他手煮出的汤灌入胃中是否暖暖的,沁人心脾?

  一切都不确定。

  正如外婆那般,身为一个偶人,她的思维偶尔混乱而异常,偏偏她毫无知觉,以为自己是正常的。一次,她给白瑞雪煮面,竟从邻居腐烂的身体扯出许多白色虫子,当作这是面条,端出来给他吃,并和蔼地吩咐多吃点。

  回忆着那碗白色的蠕动的面,白瑞雪皱了皱鼻子。

  很快,他作出选择,对白丰年说:“我现在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不需要你陪着。”

  “多重要?”

  “十分重要!”

  白丰年微微一笑,露出钝钝的虎牙,“那就去做吧,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

  白瑞雪看着他的虎牙,不由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奇怪自己怎么没有?与哥哥的区别又多出一分。

  他走出小区,撕下门口写着电梯乘坐守则的告示贴。

  心情一下松快,仿佛撕下陈年疤痕,连身体也变得轻飘飘。

  一阵凉风穿过,白瑞雪下意识裹紧衣服,他偏头,目光追随那阵不寻常的阴风。

  注视久了,风有了形状,是一个人的轮廓。他脚不沾地,幽幽怨怨的,迅速飘走,他已嗅到绝顶的美味。

  白瑞雪追了几下,没有鬼快,眼前没有了鬼的身影。

  不久,听到一声惨叫。

  声音有些熟悉,尽管扭曲得多出不少陌生感,他还是听出这道声音来自“秦风”。

  他看到“秦风”倒在地上,一个透明模糊的人伏在他身上。

  他看到白丰年神情狰狞,不断试图救起“秦风”,但只能无力地穿过那个透明的人。

  尖叫声不断响起,四周的人看不到鬼,他们只见到一个男人忽然抽搐着倒在地上。同时,他的喉管不知被什么利器破开,大量的、粘稠的、温热的血像烟花一样绽放。

  他的生命也如烟花一样短暂,却没有绚烂的姿态。

  小杨已有经验,一击毙命。

  “秦风”像一只抽搐的蟋蟀,四肢发出生命中最后的挣扎。

  他睁着眼睛,似乎不肯死去。

  白瑞雪站在人群外,人群拥挤来拥挤去,里层的人要躲避溅出来的血,外层的人想要挤进去看热闹。流动间,白瑞雪穿过肩与肩的缝隙,一下对上了那一双眼睛。不肯死去的眼睛,流下一点不甘的泪。

  耳边是嘈杂的讨论声,渐渐地,被一个人的恸哭所覆盖。人们变得黑白无声,像站在葬礼前,端庄肃静,给予一个死人最大的尊重。

  白丰年跪在“秦风”身前,伸手想触摸又不敢触摸。他背对着白瑞雪,白瑞雪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像一只失去孩子的野兽的似哭似吼的声音。

  “哥……”

  白瑞雪喊不出哥哥,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目之所及的景象变成了意义不明的色块,仿佛坐在汽车上,车速很快,窗外的风景模糊不清。好像过了一瞬间,又好像过了许久,周围变得一片洁白,刺得他闭上眼睛。

  静默许久,睁开眼,他发现自己站在电梯前。

  电梯门开着,清洁工穿着绿色环保服,还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忽然对他说:“请记得,把我的水桶还给我。”

  电梯门关了。

  白瑞雪久久不能回神,他恍惚着,低下头看见一只绿色塑料水桶,秦风的脑袋面朝上,苍白闭着眼,似乎隔着一层眼皮与他对望。

  茫然……迟疑……失措。

  这是秦风,还是“秦风”?

  时间倒退了?

  ***

  白丰年突然惊醒,似做了一个可恶的噩梦,但一醒来就烟消云散,全然不记得故事的曲折,总之,令他心伤得落下泪来。

  胸膛沉甸甸地,里面一颗心脏惊慌得乱跳。

  他揉着太阳穴,看清自己正身处卧室的床上,一旁的台灯发着温暖的光芒。

  “我……在等秦哥下班,不小心睡过去了?”

  他想起,傍晚打秦风的电话打不通,走出门,才听到熟悉的铃声从电梯厢里传出来。于是他判断,是秦风早上坐电梯时,手机掉进电梯缝了。

  他看看时间,还早,十点多。以往秦风加班要到十一点才回来。

  可是心还是慌。

  已经睡不着,心脏活跃得让人难受。

  白丰年起床到外面接水喝,准备看看电视。大门开着,风灌了进来,走廊的感应灯光也趁机溜了进来。

  他疑惑地走出去,看到弟弟站在电梯前,似乎在思考什么,手边有一只绿色的塑料桶。

  再走近一点,他看到一只头颅。

  一定还是噩梦!

  他颤抖着往后退,又觉得不对,退后也回不了现实。应该给自己一巴掌,将自己荒唐可笑的梦打醒。

  “啪——”他用力扇自己一巴掌。

  白瑞雪吓得肩膀一耸。

  回过头:“哥哥?”

  耳边似乎又响起哥哥悲痛到让他酸了鼻子的哭泣,他脚步挪了几下,想遮住水桶。

  白丰年茫然地眨眨眼,再次给自己一巴掌,痛!还是痛!密密麻麻的痛,仿佛有数千只蚂蚁在啃咬,在他身上咬出一道伤口,然后大摇大摆钻进血肉里、钻进骨缝里,最后钻进他的心脏里。

  他死死捂住心口,死死瞪着那只水桶。

  “哥哥!”

  白丰年感到耳朵聋了,听不见。他还情愿眼睛瞎了,那就看不见这可怕的一幕了。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无知无觉地滑落。

  “为什么?”他的声音开始哽咽,“他要躲在桶里?”

  他走过去,蹲下来,对秦风的头颅说:“这么小的桶,装得下你吗?你不痛吗?”

  白瑞雪没有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眼前的哥哥并没有之前的记忆。

  重新开始,却又产生了不同。他在书中看过一句话,蝴蝶一扇翅膀,可能导致远在千里的一场风暴。

  以前不懂。他觉得,以后可能会懂了。

  白丰年伤心欲绝。

  他是水做的,眼泪一直流。仿佛要把全身的水分流尽才甘心。

  这是白瑞雪第一次看哥哥流泪。

  没有新奇,只有感同身受,他也想哭了。

  “我可以把秦哥缝起来的。说不定第二天一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睛。”

  白丰年表情枯败,一点不信他的话,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毫无波动。一个正常人如何相信一个不正常人的疯话。

  白瑞雪有一点点的伤心。只要是他说的话,外婆都会选择相信,说:“原来是这样啊。”——就算她是哄他的。

  白丰年把秦风搬到客厅,关上门,白瑞雪围绕在哥哥身边想找到一个拿出证据的时机,以此证明自己的话不假。

  白丰年轻轻放下水桶。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他冷冷道。凶人的是他,哭的也是他。

  白瑞雪再也忍不住了。他全身都静止不动,只有眼珠在动,他的眼珠斜上,定定看着白丰年,眼眶不觉逼出一滴泪,随着雪腮,滑到尖尖的下巴。

  白丰年没有看他。

  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他身上。

  相处不多的弟弟和远在故乡的外婆都不是他心中的首位。他心太小,只装得下秦风一人,其他人需要挤一挤。

  他盘腿坐在地上,自桶中捧起爱人的脑袋,极尽温柔地看着他,接着慢慢将脸颊侧起,压下去,贴在秦风冰冷的脸上。

  客厅没有开灯。卧室台灯暖暖的光爬出来,窗外淡淡忧伤的月光透进来。

  两种冷暖的光源分别映在他们的一左一右。

  他们好像自成一个世界,把一旁的白瑞雪排斥在外。

  白瑞雪慢慢靠过去,轻轻拭去哥哥脸上的泪,满脸都是泪,刚擦完,又落下新的,擦都擦不及。

  “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谁害他?”

  “……不是我。”

  “……”白丰年疲惫地抬起眼看他,又很快垂下眼。

  “我真的可以把他——”

  “够了。”白丰年打断他,说话没有一点波动,已伤心到极致,疲惫到极致,枯败到极致。

  “一个死人要怎么复活?好累,你去睡觉吧,我想静静地与他在一起。”

  白瑞雪收回擦泪的手,默不作声地脱掉上衣,露出纤细白皙的身体。

  “你看看我。”

  白丰年没有看他。

  “你不相信可以复活,至少可以看一下证据。”

  白丰年终于舍出一点目光。

  他看到男孩的胸膛,光滑,柔嫩,没有一丝污垢,如一张雪白的上等丝绢。

  “看什么?”

  白瑞雪伸出一只手,以手作刀,用力插进了心口。

  好痛好痛,泪源源不断地坠落,泪眼朦胧中,哥哥的脸变得模糊不清。他全身细微的颤抖,仍坚定地看着哥哥。

  白丰年惊愕,失去了反应力,呆呆地望着白瑞雪。

  白瑞雪抽出血红的手,呼吸变得微弱,意识开始朦胧。他对白丰年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不会死,等等我。”

  他倒在地上。

  白丰年:“……”

  许久许久,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爆炸,轰的一声,痛苦得脸部变形。

  白丰年捂着脑袋滚在地上。

  片刻,他起身,歪着脑袋,朝伏在地板上无知无觉的男孩看去,他的肌肤看着雪白而僵硬。轻轻一叹。

  怎么可以睡在地上,会着凉的。

  白丰年爬过去,伸出双手,小心将白瑞雪抱在怀里,是一个抱婴儿的姿势,然后他双臂轻轻摇晃,又轻轻地唱着摇篮曲,脸上是淡淡的微笑,平静到可怕。

  要怨白瑞雪。做事欠考虑,到底还是小孩子。他不知道哥哥的精神状态本就到了临点,这一刺激,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他是普通人,是人。

  如今却像偶人外婆,思维变得混沌而无序。

  又经过好久好久的时间,白丰年感到双臂麻痛,抱怨道:“你长大了,哥哥快抱不动你了。如果还是小小的,多好,一只手就可以抱着你。”

  这时,白瑞雪醒了,睫翼颤动两下,才缓缓睁开双眼。

  影像从模糊到清晰。

  他首先看到了白丰年半身的血,接着看到他下巴上也有血,脸蛋上也有血。他伸出手擦了擦,没擦干净,血模糊在一起,像打翻的颜料盘,可是只有一种颜料。

  白丰年立马惊喜地笑了:“你醒啦?”

  白瑞雪一愣,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在他不知情时,暗地生长。

  白丰年笑容灿烂地看着他。

  “你醒了,可你秦哥还没有醒。”他说着,表情变成伤心的模样。

  白瑞雪把那点不对劲丢开,把他温暖的手放在心口上,让他多摸摸他。

  “你看,伤口已经没有了。你现在相不相信我的话?外婆脖子断了,也是我给她缝好的,第二早上,她给我做早餐,还叫我起床,摸我的脑袋。”

  白丰年微笑着点点头。

  “我的生命力好强。上次外婆说我呼吸只停了三小时,这次是多久?”

  “现在是十一点半。”

  “我进步了。”白瑞雪仰着脸看哥哥,希望他夸一夸他。

  “真棒!”白丰年拍掌道,然后摸了摸白瑞雪的脑袋。

  白瑞雪却困惑道:“你不问一问,我和外婆是怎么一回事吗?”

  “嗯,好奇,你说。”

  事情其实很简单。白瑞雪拒绝了同龄人要脱他衣服的无理要求,被人恼怒地推倒,尖木穿心而过。

  他们立刻惊慌四散,因怕事,没有告诉大人。

  外婆漫山遍野地找他,从山坟的斜坡上滑倒,刚好滚下来看到躺在草地上的小外孙。

  她抱着外孙的尸体哭着回家,后来,白瑞雪睁开了双眼。

  他的死而复生引起村人的忌惮,紧接着,欺负他的同龄人离奇死亡,村人逼外婆交出白瑞雪,说要把这个妖孽烧了。外婆不肯,当时情况太混乱,一个锄头砸在外婆的后颈。

  后来,他缝好了外婆。再诅咒了全村人,把他们的灵魂架在火上烤。

  每当夜晚,山村会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嚎声。

  “我好记仇的。”他告诉哥哥。

  白丰年再次把白瑞雪抱在怀里,紧紧地,分不开。本就是亲兄弟,血脉相连。白丰年嘴角微微上翘。

  ——好希望能再长出两只手,抱得更紧更紧,永远也逃离不开。

  白瑞雪被迫埋在白丰年的胸膛里,闻到气息是柠檬和血腥的交融,怪怪的。再吸一口,还是怪。

  “秦哥和外婆不太一样,如果缝好了他还没有神智,可能是因为他的灵魂不在。我猜想,到了头七,他的亡灵会回来的。”他的声音变得又湿又闷。

  他讲话时,白丰年便觉得胸膛是麻麻的。

  “嗯,我知道了。”白丰年摸着他细软卷曲的头发,“你说要怎么做?”

  白瑞雪想要挣脱白丰年的怀抱,白丰年没有放手。

  “哥哥,你先放开我。”挣扎的力气像小猫,说话的声音也细得像小猫。

  白丰年极尽怜爱,抱了好久才可惜地放开他。

  白瑞雪立马跑进厨房拿出一把水果刀。

  就在他把刀刃放在手腕上时,白丰年一把夺过去,严肃批评:“小孩子怎么可以玩刀,多危险!”

  这把刀被白瑞雪拿过,又被白丰年拿过,无论刀身还是刀柄,都沾满了鲜血。

  白瑞雪解释要用血来缝。

  血怎么可以当线来缝补?这又是一个不正常的话。但这次白丰年没有任何的疑问。

  白丰年:“那就用我的血。”

  白瑞雪摇头说:“不可以。只能用我的。”

  白丰年也摇头,不给他刀,嘴里念念有词:“不可以玩刀,好危险的。”

  白瑞雪去抢刀。

  白丰年拿着刀满客厅乱窜。

  纠结中,已经是十二点整了。

  突然,有人敲门了。

  “咚咚咚!”

  白瑞雪停下脚步,看向门口。他忽然想起了“秦风”。那天晚上,同样的时间,玩家“秦风”敲了门。

  他转眼看到地上的水桶,把水桶提进卧室。白丰年拿着刀跟在他屁股后。

  白瑞雪转过身,跟他撞了个满怀。他揉着脑门,鼓着脸颊,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进来。

  白丰年心虚地给他揉一揉。

  “哥哥,你去开门。”

  “哦。”

  白丰年举起刀,打开门,看清外面的人,顿时僵硬在原地。目光流露出丝丝缕缕的疑惑。

  突然,他想清了什么,眼睛霎时放光。

  这就是秦风的灵魂吗?

  白丰年不见一丝害怕,怎会怕爱人?

  他丢开水果刀,双手展开,笑着拥抱迎接爱人。

  “秦风!”

  “……白丰年。”

  白丰年拥抱到实体那一刻脸色微变,在宋明喊出他全名那一刻,眼神也变了。

  “你应该叫我丰年的。”他说。

  ***

  宋明想过许多种可能,却没有想到这个世界是有危险的。

  死亡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

  尽管他的人生因一场大火毁了,他也从没想过用死解决一切。

  仅仅烧伤就如此痛,死的感觉该如何深入骨髓?

  这次他体验到了。

  死亡是一种变冷的过程。全身的温度都被抽去,手指是冷的,脚趾是冷的,渐渐地,脑袋也是冷的,眼睛也是冷的,呼吸也是冷的……

  不想再体验了,他想要回家了。他迫切想要完成任务了。

  再次有意识,是站在704室门前,脑海又出现一道声音,告诉他第二周目开启。他意识恍惚,下意识地敲门。

  当见到白丰年举着刀,死亡的阴影又跃上心头,他不由捂住脖颈。

  白丰年却丢了刀,抱住他。

  他的温度一如既往,让害怕寒冷的人忍不住沉沦。他呼出白丰年的名字,换来的却是白丰年疑惑又警惕的视线。

  他说应该叫他丰年。

  “丰年……”

  “对,就是这样。”白丰年松开手,指手画脚,“还有,灵魂应该是透明的,虚幻的,没有实体,我应该一抱你就像抱住了一团空气。”

  宋明一怔,握住他的双手,凝视着他:“你也记得?”

  白丰年反问:“我为什么不记得?”

  他咬着唇,委屈地说:“你死了,就没有一点动静了。我喊你那么多声,你都没有理我一下。”

  “哦。对不起。”宋明下意识地道歉。随后他感到白丰年的态度、说话的语气都不太对劲。

  这时,次卧走出一个人。

  男孩没有穿上衣,雪白的胸膛有血,这血让他感到炫目,他才发现白丰年半个身体也是血。

  白丰年回头对白瑞雪说:“小雪看!秦哥的灵魂回来了!但是……现在不是头七呀?”

  白瑞雪目光定在宋明身上。

  这是原先的“秦风”,还是新的“秦风”?

  宋明的心中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二周目开启,时间应该是倒退到他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但为什么他们不仅有记忆,血迹也残留在身上?

  他低头看自己,衣服十分整洁,一尘不染。

  他这个当事人身上都没有血,他们为什么会有?

  浓郁的腥味飘在鼻间,豁然忆起,一周目时,他在当晚也闻到了血腥气。

  当时的第二天,白丰年给出答案,因为他杀了一只鸡。可是白瑞雪的态度……

  疑虑漫上心头……

  今天晚上,他又躺在白丰年的床上。又睡不着。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

  上周目,作为当事人的他最清楚,他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人咬死了。

  为什么会有一个看不见的人?

  为什么偏偏对他下手?

  翻来覆去,又想到钻入鼻间、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突然,他听到一道开门声。接着又是一道开门声。

  白瑞雪出了门?!

  宋明观察着熟睡的白丰年,悄悄起身,他要弄明白,白瑞雪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出了门,看见电梯正在往下面走。

  宋明跑向了楼梯,一边听着电梯声,一边下楼。

  楼道的感应灯不太灵敏,一闪一闪,安全通道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将他的脸照得惨绿。

  跑得很快,终于比电梯还要快。

  宋明停在一楼的阶梯转角处,张大嘴巴无声地喘气。

  一呼一吸……

  一呼一吸……

  “叮——”安静的楼道响起电梯到达的动静,仿佛就响在耳边。宋明紧张地露出两只眼睛朝电梯方向看去。

  白瑞雪走了出来。

  他不知道这个男孩要去哪里?准备做什么?他只知道,他只要跟着他,或许就能知晓一个秘密。

  他看到白瑞雪走到白墙前,伸出手揭下了什么东西,类似一张纸。

  可是,他记得,那面墙上并没有贴什么东西,只写了一些红色的字。而且,他看得到,白丰年却看不到。

  不对,白瑞雪也能看得到!当初他就是被他引得去看那面墙的。

  电梯乘坐守则……

  到底有什么守则,因为不想引起白丰年的注目,并没有过多观看。

  依稀只记得,不准一楼的人坐电梯,不准乱丢垃圾、踢打电梯等等……

  眼看白瑞雪卷起纸张,要回到电梯中。

  宋明不再胡思乱想,赶紧往上跑,要比白瑞雪更快回到房间才行!

  “呼呼呼呼——”好累。

  成功进入屋内,宋明缓和了一下心跳,装作起床喝水的模样,在饮水机装了一杯水。

  白瑞雪回到家中后。

  他又作出一副严肃的家长姿态,“这么晚还出去?手里是什么?”

  白瑞雪看着他,把手背在身后。

  宋明灌下一杯水,皱眉朝白瑞雪走过去,伸出手说:“拿出来!”

  白瑞雪垂下眼,不说话,也不作回应。他对“秦风”是陌生的,所以“秦风”死时,他并不伤心。

  宋明直接强制他交出来。

  白瑞雪没有力气反抗。

  “电梯乘坐守则”的告示落到宋明手中,他打开灯,立即展开一看,一目十行,见到“鬼”字,心脏就是一抖。

  主卧传来动静,白丰年睡眼朦胧走出来,手放在裤带上,看样子要去放水。

  宋明眉心一跳,上周目他醒了,这周目也醒了。

  紧接着,他看到白瑞雪嘟着嘴朝白丰年走过去。

  他不怕他告状,他更有底气,小孩子三更半夜溜出去,更值得批评。

  没想到,白瑞雪直接伸出手,说:“哥哥,好疼。”

  宋明定睛一看,是他抢夺告示时,握住白瑞雪手的力气大了一点。哪想一个男孩子如此娇嫩!

  手腕上留下了淤青的指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22 16:24:15~2022-11-24 11:3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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