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被埋在云层里,挣扎的露出橘黄色的光线,稀薄的空气被染上了一层素雅的温煦。

  沈时节表情淡漠地抖了抖衣服的灰尘,然后甩上肩,在一众人等惊叹杂糅倾慕的目光中,走出篮球场。

  挡他去路的人自觉地给他让出了道。

  除了叶陶……

  她在最外.围,层层叠叠的人让她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他的话却是一字不落的进了她的耳朵。

  原本下了课,她应该是要回家的,但被班上的女生逼着来看篮球赛给董书加油。

  ……阴差阳错看到这一幕。

  叶陶看着穿着人群,一身痞气朝自己走来的沈时节,胸腔里的心脏不断地在胀大。

  刚刚短暂地运动了下,沈时节额前垂落了几缕头发,随着步子,不时扫过眉骨。

  整个人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庄重自持,倒是添了几分随意和慵散,快三十的人有了久违的少年感。

  叶陶以为自那晚被他推开后,看见他,可以心如止水了。

  原来不是,之前像是被自己心里暗示着,和自尊心在作祟,封印了自己的心动。

  现在因为那句话,冲破了所有顾虑,再也无法避讳自己对他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跟着跳跃心脏一起,开始越变快,快得她难受。

  沈时节的发梢挂着汗,阳光洒在上面,像是给他渡了一层似白似金的光。

  尤其是发现要走的那头有叶陶后,紧绷的脸倏然一笑。

  他跑了过来,停在叶陶跟前,有汗从他鬓角滑落。

  看着她白皙的脸上满慢染上了热意,不确定她什么来的。

  他弯下腰,让自己视线和她齐平,对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戏谑的问,“听到了?”

  叶陶睁着眼,没应他,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慌张。

  沈时节声音浸透了喜悦,对着她漆黑的眼睛,郑重地说,“陶陶,这次,我再也不走了!”

  他说的话,是响应她昨晚发的朋友圈。

  叶陶只是想了下,就明白了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这下心跳地更快了。

  她转身就走。

  倒不是因为害羞,只是不想在人群密集的地方讨论私人问题。

  她转身走的瞬间,看热闹最爱事情越搞越大的围观群众中就有人起哄,“追上去啊,别怂。”

  “拿出刚刚放狠话的气势来。”

  “加油!”

  ……

  沈时节转过身,对着围了一圈的人挥手示意。

  甩臂的动作很夸张,毫不掩饰自己心情很好。

  叶陶没跑远,在不远处的一个公告栏前等他。

  这里僻静,远离学生活动区。

  公告栏里是刚粘贴上去的消防安全知识。

  她的眼睛就跟粘上去了样,像是在认真看通告栏里的内容。

  但根本没过脑子,在她眼里就是纯粹的汉字组合在一起,心里想的是,他怎么还不来?

  刚有这个念头,余光就瞥到沈时节凑了过来。

  他一过来也没说什么,追着叶陶的视线,也在看通告栏。

  一条条看下去。

  叶陶瞄了他一眼,在心里腹议着,这有什么好看了。

  还是按捺不住,还先开了口,“舅舅不是说你要去十天半个月吗?怎么还不到一个星期就回来了?”

  沈时节悠悠然侧过身,“因为觉得有人会需要我,所以我回来了。”

  叶陶嘟囔着,“才没有。”

  “这样啊,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也是,某人在这里生活的很滋润,有舅舅疼,又有男同学追,怎么会需要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呢。”沈时节故意拖长了调,就是在放诱饵,等着鱼儿上钩。

  鱼儿明知道是陷进,还是咬住了勾子,“那倒也不是……”

  轻得想说给自己听得。

  可沈时节还是听到了,嘴角翘了翘。

  叶陶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了很勇敢的人,可在真正的喜欢面前,愿意卸下胆怯。

  她侧过身,让自己正面对着他,做足了心里建设才问了出口,“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沈时节看她,“当然。”

  叶陶很认真地问,“你不当老师是为了我吗?”

  沈时节:“对,是为了你,为了能和你有一个平等、不能被人诟病的关系。”

  叶陶眸光闪烁了下。

  猜测是一回事,确定又是一回事。

  她稳了稳心神,接着又问,“那你后悔吗?”

  后悔在那天,拒绝回应我吗?

  没明说出口,但她知道沈时节一定会懂。

  这是横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隔阂,也是扎在她心间的一根刺,更是她近几个月一直郁郁寡欢的根源。

  沈时节以为她会问你喜不喜欢我之类的,可没想到问得却是这些。

  是个头脑清醒的女孩,比起空泛的爱,更想要前因后果。

  沈时节也不打算搪塞她,凝神在想,当时那种环境,如果再来一遍,他会怎么做?

  应该还会推开吧。

  那时,他们还是师生,他没道理要让叶陶背负着一个不好听的名声。

  他看着叶陶,“不后悔。”

  叶陶不满意他的答案,身形随之一晃,“明知道我会难过,你还会那样做对不对?”

  沈时节:“我不知道那样做是不是对的,或者是错,但陶陶,当时,我只能那样做。”

  叶陶冷笑了声,挪开眼,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个人还真是坦诚。

  “陶陶,每个人在每天会在不经意间做出四万三千多个选择,我不是圣人,不能保证每件都能做对原则,拒绝你只是那天,我下意识做的一个选择,由此带来的后果,我已经尝过了,它不好受,所以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计较发生过的事?”

  “不行!”叶陶退了几步,离他远远的,“我偏要计较,这也是我今天做出的四万三千个选择中的一个,所有后果,和你一样,我也愿意去承担。”

  “沈时节,我不要你了。”

  叶陶没理会沈时节错愕的目光,再次走了。

  这次比刚刚要决绝很多。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执拗于这些。

  就是想让他承认他错了,他不该那样做,他后悔了,自己才能拔掉那根刺,没有前嫌地接受他。

  可有些人为什么真诚的这么可怕,连哄一下别人都不肯呢?

  *

  沈时节楞在原地,半天都没缓过神。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人摁到了湖底,危在旦夕,他拼了命地游啊游,好不容易到了浅水区,耗费全力纵身一跃,和氧气近在咫尺,哪知当头一棒敲了下来,直接把他从湖底敲到了海底。

  黝黑无垠的海底,再也看不到一点阳光。

  他就近在路牙子上坐了下来,双腿大喇喇地敞着,烦躁不堪地抓了抓头发,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的。

  一切都好像在情理之中,又像在意料之外。

  他这个人,早早就知道追究往事没意义,把自己困在里面,除了加深自己的伤口,没有任何实际用处。

  可如果是叶陶,代入到她当时的处境,他又能理解她。

  下了飞机那种急切、雀跃的心情没了,被叶陶击成了一地的渣渣。

  沈时节就这么坐着,全盘接受来来往往的人,所有异样的眼光。

  一想到刚刚叶陶的话,就觉得浑身每一处都被灼痛,像被人放在火焰上一遍又一遍地炙烤着。

  也觉得自己的人生一下子什么都没了意思。

  他所有的孤注一掷,就是想与叶陶一起品尝下狂热的爱情,可现在,他被叶陶丢在了这,她不要自己的。

  孤注是自己的,爱情不是。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天很快就黑了。

  始终提不起精神,兜里的手机也不知道响了多少次,都被他忽略了。

  不知道饿,也不觉得渴,温觉感受器也渐渐偃旗息鼓。

  身上的汗已经干了,他在风中不停地咳嗽。

  华灯初上,夜间的校园比起白天,热闹了不少。

  鲜少有人走过的路段在晚上反倒成了情侣约会的热门打卡地,一对对牵着手、拥在一起的情侣从他眼前走过。

  校园恋情,爱的炽烈,年轻的灵魂喜欢用接吻和触碰对方的身体宣泄着自己躁动的爱意,于是,沈时节被迫欣赏起了只有在晚上才能看到了美丽风景。

  他往前,一对男女靠在路灯下背对着自己在接吻,他看得郁闷,看向一边,又是一对,这回女的直接挂男的身上了,他心里更堵了。

  好像全校都在热恋,专门来刺激他。

  这里就是约会圣地,没人觉得这样不妥,很放肆。

  夜色模糊了他的身份,所有人看他孤单地坐在这里,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可怜的动物。

  沈时节被扎心了,还是见血的那种。

  得,这地没法待了。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朝校门口的方向走。

  *

  夜晚悄悄来临。

  银色的月亮点缀着深蓝的天空,繁星点点,争先恐后地释放着自己微弱的光芒。

  校门口,坐在花坛边的叶陶被冷得缩成了一团。

  这个季节宜城昼夜温差大,她看今天不用兼职,以为很早就会回家,就没带外套,穿着薄卫衣就过来了,怎么会知道要耗这么久……他到底还出不出来了?她们学校也没有大到让人会迷路的程度吧?

  叶陶继续等,怕错过,就一直盯着唯一的出口。

  她看了眼手机,已经过去了六个多小时了,这个男人,有必要需要用这么长时间来消化自己被人拒绝的事实吗?

  果然还是被恭维和殷勤饲弄长大的,受不了一点波折。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找找,就瞧见沈时节萎靡不振地走出来了,眼睛始终看着地面,失魂落魄的样子,连衣角拖在地上都没注意到,活像个丢了百八十亿的社畜。

  叶陶故意走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路。

  额前的碎发挡住了沈时节的眼睛,叶陶听到他轻轻叹了一声,而后朝右边走去,叶陶再挡,沈时节只当是个路人,和他撞了路,没心思计较,又往左边挪步子,叶陶不依不饶……如此几次,沈时节没了耐心。

  他抬眼,“麻烦让让……”

  看到是叶陶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眼里却是惊喜,“陶陶,你没走?”

  叶陶使劲地憋着笑,“沈时节,你太差劲了,这么一截路,走了六个小时。”

  沈时节苦笑了下,“……路很难走!”

  叶陶:“去年圣诞节,我从你家走到学校也只花了三个小时而已。”

  沈时节:“所以我的痛苦也是你的两倍。”

  可怜兮兮的语气,可怜兮兮的模样……还真是我见犹怜。

  叶陶避了避他的眼神,去看他右边的路灯杆,“沈时节,你和我道歉。”

  沈时节不加犹豫,诚恳低下头,“对不起,陶陶。”

  不用知道为什么要道歉,反正她要什么就给什么。

  叶陶在他看不见的的地方翘了翘嘴角,“好,我原谅你了。”

  原谅你推开我,拒绝我,曾经对我的视而不见。

  说完,她就把包挂在他的手臂上,背着手走了,“我们回家吧,再晚一会儿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沈时节:“……”

  沉入海底的他似乎又被人捞上了岸,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他楞楞地看着叶陶在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还没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她说她原谅自己了?!

  直到走在前头的叶陶发觉沈时节没跟过来,皱了皱眉,转身朝他喊,“那个拎包的,要不要一起?”

  颓了一晚上的沈时节可算回魂了,跟着上去,忙不迭失地点头,“要!”

  *

  九点半,21路末班车。

  车厢里寥寥几人,静悄悄的。

  叶陶和沈时节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

  你看一下我,我看一下你,都在笑。

  惹的原本就不多的几位乘客纷纷拿异常的眼光看他们。

  他们心里知道要收敛点,眼里却藏不住。

  一路都没说话,光傻乐去了。

  到了家已经十一点。

  一人握着一个把手,都没推开,在看对方。

  其实沈时节心里还有诸多疑问,比喻,为什么叶陶明明已经接受了自己,还要和他来一出欲扬先抑,害他自己自我否定了半天。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沈时节:“你先回,我看着你进屋。”

  实在是太晚了,走廊上的声控灯熄了又亮。

  叶陶点点头,“那……晚安。”

  叶陶推门进去,还想和屋外的沈时节说点什么,哪知推门的动作惊扰了正在沙发上看球赛看得已经在打盹的舅舅。

  舅舅揉了揉眼睛,“回来了?”

  叶陶心虚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嗯。”

  之前和舅舅知会了声,说晚上和同学聚一聚,可能会晚点回来。

  舅舅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回来就好,那我回房间睡了。”说着,就把电视关了,回了卧室。

  叶陶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舅舅是在等她。

  无论多晚回来家里的灯都是亮着的,她怕黑,爱她的人都记挂在心里。

  洗完澡,手机里已经弹出来十几条沈时节发过来的微信。

  都在问她,睡得着吗?

  沈时节为了重新加上叶陶的微信也是费了不小功夫。

  到了小区门口,他故意一个劲的咳嗽暗示自己需要水。

  叶陶马上就着了道,去门口那家超市拿了瓶水,付款的时候选择扫码,刚打开扫一扫,摄像头还没来得及聚焦,沈时节就不动生色的把二维码挡住了付款码。

  叶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