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压得极低,近乎呢喃,原本和他保持着良好距离的叶陶不应该听到,可这会儿月朗星稀,夜深人静,连晚风都像是在配合着他,于是这话便真真切切地钻入了叶陶的耳朵。

  虽然不知道沈时节为什么会这样说,但叶陶也不准备追问或者解释。

  自己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她撇开头,假装在看风景。

  夜渐渐深了。

  道路两侧栽了一排笔直的香樟树,叶繁叶茂,遮天蔽月,投下的树影一直蔓延到前方。

  叶陶电话响了,她划开,是车到了,她在电话里指挥司机开进来,说着说着觉得肩头一重,她身体一僵,偏了偏头,就看见沈时节枕着她的肩,双眼紧闭,嘴巴里一直叫着,“难受,我难受……”

  她的视线往下,很想知道比自己高了二十几公分的他,是如何完成这个难度系数7.9的动作。

  直到看到沈时间两条腿分得很开,都差不多赶上劈叉了。

  她蓦地笑出声。

  司机赶到的时候,用怪异地眼神看着他俩,仿佛在看两个傻子。

  叶陶艰难地把沈时节塞到后座,和司机确认了下地址。

  司机回头瞅了瞅沈时节,看他这状态离不省人事也就差一步了,不太放心,“就他一个人,你不送送?”

  叶陶也挺犹豫的,让一个醉醺醺的人自己回家,是不是不太好?

  最近网约车频频发生社会新闻,劫财、劫色的都有。

  司机:“我怕他吐我一车,我找不到人赔偿。”

  这句话成功激得叶陶上了车,她关了车门,对司机大哥的后脑勺甩了个白眼:我还害怕你劫色呢……

  她朝靠着车门蜷缩着的沈时节看了一眼,男人侧脸棱角分明,压在下眼脸的睫毛又长又卷,鼻梁挺拔,薄唇红润……有男人觊觎他的色相也不是不可能。

  沈时节真是昏睡了过去,身体随着车速不停的左右晃动,可能颠簸的不舒服,眉头皱得很深。

  叶陶怕他不小心磕到头,在嘱咐司机开慢一点的同时,用手挡在他胸前护着他。

  好像这样,的确起了点作用,沈时节的眉心舒展了点。

  在路上,叶陶忽然想起来,沈时节只说住在哪家酒店,并没有说房间号,他这样的一个成年男人,自己这么瘦小,扛上去也不实际。

  想到这,叶陶推了推沈时节,“喂,你醒醒。”

  沈时节拿手挥了下,似乎觉得这个动作惊扰了他的睡眠。

  叶陶再推了几下,都没能让沈时节睁开眼。

  她眨了眨眼,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把手伸向了沈时节的西装裤口袋,那里隐隐可以看到手机的轮廓。

  她成功的拿到了手机。

  手机锁了,需要指纹解锁,叶陶庆幸了下,还好不是扫脸,她拿着沈时节的手指头挨个挨个试,顺利的解了锁。

  找到通讯录,她愣住了,竟全是号码,连联系人的名字都没有保存,包括自己的。

  叶陶抬眸看他,这个人是对自己的记忆力有多大信心啊。

  还有通话记录,一溜儿全是数字,她总不可能一个个打过去问吧。

  叶陶当机立断,决定从他的微信下手。

  有很多未读消息,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是高梦洁,最近的一条在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无意窥探他的隐私,只想找个在宜城的人帮下她。

  她找到联系人,好像,沈时节真的没有给人修改备注的习惯,她分辨不了这些人是什么身份。

  正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机就进来了一条微信。

  昏昏沉沉:【沈总,结束了吗?需要我去接您吗?】

  叶陶心中一喜,知道这个人可以帮她,于是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和那头的人说了下目前沈时节的状态,以及到酒店的时间,便挂了。

  手机还握在手心里,叶陶对着微信主界面发呆,她在最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把自己顶置了。

  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对,叶陶还是控制不住的点了进去。

  沈时节:【陶陶。】

  沈时节:【陶陶。】

  ……

  她的手指往上划,几乎都被亲昵的“陶陶”给占据了。

  时间横跨三个多月。

  但每句下面都跟着一句“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当初她离开桐洲时,已经下定决心忘记他,所以连同他的电话和微信都拉黑了。

  明明知道自己看不到,还不厌其烦的发……是自我感动吗?

  她越来越不明白,沈时节对自己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源于同情的照拂?

  还是一时兴起的冲动?

  叶陶退了出来,把手机摁灭,重新放回了沈时节的口袋。

  她扭头看着窗外。

  到了酒店,和陈沉碰面,叶陶没想到这个自是沈时节司机的人竟然会这么年轻,原本打算把人送下来就回去的心思有了动摇。

  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照顾喝醉酒的人。

  短暂的犹豫后,叶陶跟随着陈沉把沈时节送回了套房。

  叶陶没进去,就站在门口嘱咐陈沉,让他把沈时节的衣服给脱了,枕头垫高点,最好给他擦下脸,又让他打电话问酒店要了杯柠檬水……

  如此,安顿好沈时节后已经快凌晨了。

  这么晚,让一个女孩子单独回家也不会是很安全,陈沉提议自己送她。

  叶陶很惜命,也不想在安全面前犯矫情,点头答应。

  陈沉真是健谈,一路上接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一分钟都没冷场,叶陶原本心情复杂,心里很不是滋味,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愣是连悲伤都没了时间。

  *

  沈时节第二天醒来,睁开眼,眼底一片混沌,盯着天花板,在回忆昨夜的点点滴滴。

  昨天自己去了叶陶家,他没有恶意,只是想看看她这六年多来的生活环境。

  趁着舅妈做饭的间隙,由舅舅领着粗略的看了下。

  整个家叶陶的东西很少,就像是在借宿。

  他去看了外婆,那个偏瘫在床上的人,行动不便,很慈祥,叶陶长得很像她,是没有攻击性的那种长相。

  听到他自我介绍完后,老人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像认识自己一般。

  沈时节在她的床头发现了一个海豚玩偶,那是叶陶小时候,他在电玩城赢回来的,没想到那次搬家,叶陶会把它带回了宜城。

  直觉告诉他,这也是叶陶的房间,他以为是和外婆挤在一张床上,没想到舅舅说是打地铺。

  那一瞬间是什么心情呢?

  心疼不足以形容,就是觉得难受,又无奈。

  宿醉的后遗症还在,头隐隐作痛,沈时节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

  “沈总,你醒了?”陈沉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夜,这会儿看人醒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沈时节眼底一片青色,“是你?”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昨晚送自己回来的人应该是叶陶。

  指明要叶陶送,他的确有私心,在舅舅家,他们始终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后来叶陶是如他愿出来了,可他想说的话又说不出口。

  陶陶已经有男朋友了,自己再说什么也只是徒增她的烦恼罢了。

  “你怎么在这?”

  “我一直在这啊。”陈沉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伸腰,“陶陶说喝多了的人可能随时会吐,她担心呕吐物倒流,导致窒息,所以让我一直看着你。”

  沈时节看他,“陶陶?”

  “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就是陶哥的侄女,昨晚送你回酒店的人啊,长得跟仙女一样,声音还好听……”

  沈时节看他一脸花痴样,忍不住嘁了声,“别惦记了。”

  他掀开被子,穿好拖鞋,进了洗手间。

  陈沉一路尾随,“为什么啊?”

  沈时节拧开水龙头,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中缠绕着几根血丝,显然昨晚是真累到了。

  陈沉看沈时节不理他,又问,“为什么啊?你觉得我配不上她?”

  沈时节语气颇为不耐,“她有男朋友了。”

  “有吗?”陈沉说,“我昨晚还特意问了她,她说她目前还没有交男朋友啊!”

  沈时节的目光在镜中看着陈沉,手捏着洗脸池的边缘,强装镇定,“你说什么?”

  陈沉不明所以,老实说,“陶陶说他没男朋友啊……她还和我说前几个星期有个男生向她告白,她把人给拒绝了,为此觉得很对不起人家,你看,多好的一个姑娘。”

  沈时节就着水流洗了脸,晶莹的水珠落在他的脸颊,顺着下巴,又滴到洗脸池里。

  他抹了把脸,笑了。

  “沈总,人还是宜城大学的高才生呢。”

  沈时节:“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陈沉:“哦,昨天我看时间太晚了,就开车送她回去,这都是路上聊出来的。”

  沈时节转身,沾了水的手重重地拍了下陈沉的肩,陈沉的肩随之一塌,“回头我和人事部提提,可以给你涨工资。”

  陈沉觉得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么就给涨工资了,难道是照顾他一夜有功……不过有钱拿,终归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他浅浅地鞠了躬,“谢谢沈总。”

  “至于陶陶,你就别想了。”沈时节闻到自己身上的气味,觉得难闻,垂眸解衬衫纽扣。

  这走向……陈沉懵了,“为什么啊?”

  “以后也别喊她陶陶。”

  陈沉一脸懵逼,“这又是为什么啊?”

  沈时节解到最后一颗,顿住,敞开的衬衫里露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和收紧的腰,明明人很瘦,但很有力量。

  他缓缓掀起眼皮,看向陈沉,一双漆黑的眼睛阴鸷又偏执,牢牢地锁住了目标。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陈沉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因为我准备追她!”

  “所以你叫她沈太太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