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桐洲烈日高悬,暑气正盛。

  整个城市都被蒸腾的热气炙烤着,像是陷进了巨大的火炉。

  阶梯教室里,柜式空调在运转,源源不断的为一教室的人输送活命的冷气。

  这太夸张了吧……

  财务管理两个班,满打满算也不过百人,这偌大的阶梯教室足足可以容纳两三百人,竟人满为患?!

  要不是同寝室的姐妹有先见之明,午餐之后就提前过来占位,今天恐怕要站着听课了。

  叶陶喘着粗重的呼吸,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

  她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白皙的脸蛋上也染上了淡粉色。

  午觉刚醒怕迟到,就来这么一场生死时速,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

  坐了好一会儿才平缓了呼吸。

  今天是她来桐大做交换生的第三天。

  她们学校和桐大有长期交换生的项目,大二的时候她提交过申请,没被通过,大三终于如愿,为期半年。

  这是一场冒险,在这么一个关键时期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学习环境,去适应新的生活方式,建立新的社交,总归很不理智,老师们良言相劝,同学们也劝她权衡利弊,可叶陶不为所动。

  桐洲于她,很特别,很特别……

  一旁的苏新雨早已按捺不住,头伸过来枕在叶陶的右臂上,朝她笑,“是不是很好奇明明是专业课,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人?”

  班长林灿和苏新雨是叶陶来桐大这几天,向她释放善意最多的人,尤其是苏新雨,两人又住在同一寝室,年纪相仿的女孩很能聊到一起。

  也是拜她所赐,叶陶不用早早过来就能占据着前排围观的最佳位置。

  叶陶看着她的眼睛,“因为是沈老师的课嘛。”

  经济法,授课老师沈时节,毕业自帝国理工学院,全英前五的学校。

  虽然还没有正式见过,但她来的这几天,对于这个名字她已经是如雷贯耳了。

  无数次听到室友们谈论起这位沈老师,言语大多都是崇拜和欣喜,说起他的年纪,他的教育经历,还有他最为人乐道的长相……

  用苏新雨的话说,就是帅到让人想排.卵。

  叶陶一点也不质疑这点。

  沈时节……是个在自己记忆里尘封了很久的名字,久到自己已经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可被时间稀释的印象里,仍旧记得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是个难缠的大哥哥,不爱笑,永远冷着一张脸,说话很凶很硬,让人生畏。

  这样的一个人会做老师?不是强人所难吗?

  叶陶猜测着,可能只是同名同姓吧。

  虽然在桐大这样一所国内top级的学校,留美博士比比皆是,可全院乃至全校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对这么一位还算年轻、尚未出学术圈的老师投掷出过度的热情,叶陶不免被带动。

  苏新雨兴致冲冲地在一旁和她耳语。

  她人热情风趣,什么东西经过她嘴一说,都变得好玩起来。

  “我每次一上沈老师的课我都以为是哪个明星来我们院里开粉丝见面会,还一座难求,你回头看看,这个教室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女的,活脱脱来见偶像的小粉丝啊。”

  叶陶还真回头看了看,证实了苏新雨的话,而且本来就阴盛阳衰的专业,为数不多的男生们也都特自觉地把视野好、近距离的位置贡献了出来。

  她还注意到一个小细节,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带妆了。

  “这哪是小细节,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来好吧?你知道吗?本来除了公开课,其他老师都不会用到这么大的阶梯教室,但我们学校愣是给沈老师开了这么大一个后门。”

  苏新雨想想,纠正了下,“不,应该是给全校女生开后门。”

  “还有更好玩的呢,我们沈老师有应援口号哦!”

  叶陶侧瞪大了眼,觉得好笑。

  对上苏新雨“快问我快问我”脸,虽然没什么兴趣,但叶陶还是很配合地问了,“是什么?”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苏新雨摇头晃脑的,像是旧时代的老学究,智障的不行。

  叶陶抿唇轻笑,“无门和尚的棺材板都快按不住了。”

  就这么说着,话题越聊越偏,苏新雨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在数沈老师的追求者们,依旧届时被追的二三事。

  苏新雨也觉得自己今天有点魔怔了,一聊起沈时节就停不住,没办法,她土生土长在桐洲,对这座城市的一切都习以为常,即使这里有很多闻名中外的地标建筑及美食。

  叶陶初来乍到,作为东道主的她自然要热情、要不掩饰地贡献出她认为最拿得出手的东西,在她看来,沈时节无疑就是最合适的对象。

  这个人,似乎是长在所有人的审美上,男女老少通杀,还貌美话少表情吊。

  不仅是长相,他身后不为人知的故事都很有吸引力。

  比喻,他只是一个硕士为什么可以在桐洲大学任教。

  叶陶听得有点分神,因为手机一直在震动,她看了一下,是宜城大学那边班上的团支书,在关心她习不习惯之类的日常问候。

  忽然,原本细碎声不绝于耳的教室安静了下来,有脚步声,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越来越近,再接着便是雷鸣般的掌声。

  叶陶杯吓得一抖,将手机塞到背包里,在上课铃声响起来的同时,抬眼去看。

  清澈带着灼人温度的阳光拢住来人清瘦的身影。

  黑衬衫、黑裤,简约至死,却又完美地展现出他的身材。

  阳光投掷的明亮光线在他脸上无声地变幻,勾勒出他的面部线条,从鼻尖到薄唇,从额角到下颌线,每一处都恰到好处,他的轮廓很分明,眼窝很深,睫毛绵密纤长,眼睛却像是泅蓝海面上浮冰一般泛出隐隐清凉水光。

  遮挡在茶色镜片下的眼睛,巡视着教室的每个角落,虽然在笑,却透着冷冷的酷感。

  “好久不见!”沈时节站定,双手撑住讲台,身体微微向前倾,“我又来荼毒你们了。”

  似乎是安静了两三秒。

  “说什么人神共愤的话,老是,你只要站在那,什么都不做,秀色可餐的就够我们开心一下午了。”说话的正是苏新雨,她一开口,像是摁下了一个开关,瞬间就从古板的课程一秒钟进入聊天模式。

  “老师,一个暑假你都干嘛去了,看着好像是黑了?”

  “底子好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老师,现在你可是我们学习的动力。”

  “沈老师,我决定要考研了,你会带我们吗?”

  ……

  在看到沈时节的那一刻,叶陶的心脏重重一跳。

  真的是他!

  虽然记不住长相,却在见他的第一眼就被扯入回忆的漩涡,过去种种,渐渐清晰起来。

  她不觉地挺直了背脊,搭在膝盖上的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来缓解故人相逢的紧张……

  因为苏新雨过于活跃的缘故,沈时节看向第一排的频率也很频繁。

  他游刃有余地拆解学生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在良好互动的基础上始终保持着为人师者的姿态,进退有度。

  “我自己也只是念到硕士,能力有限,恐怕带不了你们。”说完,很自然地扫向第一排,正好对上叶陶失焦的眼睛,顿了两秒,笑了,“新同学?”

  他自认为记忆力超强,但凡来上过他课的,他有个模糊的记忆,就算说不上名字,但一定知道她来上过自己的课,是他的学生。

  而面前这个人他竟毫无印象。

  不可能是大一新生,她们还在操场上军训,大四的……应该也没有这个时间可以挥霍。

  叶陶在苏新雨用捅腰这个丧心病狂的方式提醒下,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沈老师在问自己问题,而且不止一次。

  因为身后有放肆的笑声,听着并不友好。

  苏新雨偏头凑近她,用气声道,“收起你的口水,站起来回答问题,我们沈老师问你是不是新来的?已经问了两次了,而你只顾着对我们沈老师想入非非,满脑子黄色废料。”

  叶陶咬牙回击,“我没有。”

  苏新雨递给叶陶一个“傻子才信你的”眼神,并且疯狂眨眼挑衅。

  叶陶心口哽了一口老血。

  百口莫辩。

  “老师,她是新来的转校生,从宜城过来的。”

  就在叶陶准备站起来回答时,过于活络的上课气氛已经让一些对叶陶了解一二的人主动地开始答疑。

  “她叫叶陶。”

  “树叶的叶,陶行知的陶。”

  “二十一岁,我打听过了,还没有男朋友。”

  满室哄笑。

  搭在讲台上的手指在听到叶陶这个名字时慢慢收拢,嘴角残存的笑也渐渐敛去。

  一丝疑惑不定罕见地出现在了沈时节的眉目间。

  他在不知不觉中拧紧了眉。

  叶陶……很熟悉的名字。

  他看着面前那个涨红着脸、面上有些窘迫的女孩,一秒两秒……视线定在她身上,不曾挪开,是想从她脸上窥探到一些东西。

  大脑飞速运转着,很久,他终于从记忆深处提取去了关于的她的故事。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