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凛今年年初回纽约前, 曾和肖老跟肖嫣大吵过一架。
或者说,他本身就算是离家出走的。原因说来其实也简单——他想转职业的赛车手,可是肖老不同意。
肖凛其实一直觉得, 他天生就应该在赛道上奔跑的赛车手。
从十几岁起, 车对他的吸引力便遮盖过一切,他也喜欢上赛道时的热血、速度、刺激。
十七岁那年,他第一次在松山赛车场超越了教了他三年、曾也是国际赛冠军的职业赛车手老师。从那一刻起, 他就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要在更大的世界里站在那个巅峰之处。
他给自己起了个代号叫AK。
因为他的生日是4月7,号码也是47。
他会成为将所有对手All Kill的那一位。
——他所在之地, 会是众人目光之所向。
可是肖老坚决不允许。原因就是,他的父亲,肖撼阳,就曾是一名优秀的业余赛车手。
而他在肖凛六岁肖嫣八岁那年, 就在一次带他们母亲日常跑山的过程中,车翻人亡。
从去年起,肖老便一直感觉自己的身体出了些状况, 有意开始向他们姐弟俩手上交权。
去年中,肖老边将自己名下24%的股权秘密转到肖嫣名下,肖嫣正式入君晟集团任执行总裁一职。
今年年关肖凛回国过年, 肖老提起要在他今年硕士毕业后将他名下剩下那二十余转自他名下,届时,他入集团是必不可免。
肖凛以AK之名瞒着肖老入赛车圈以久, 这一次正是坦白的好时候。他在那天年夜饭桌上, 小心翼翼拐着弯向他提起他想做职业。至于股权的事……能不能再缓两年, 或者交给他姐,再不济交给他二叔也行。
肖老却勃然大怒, 先指责他怎能如此肆意乖张,又责怪他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不知孰轻孰重。
最后自然是一如往常地搬出他的父母,“你是忘了你爸妈是怎么去世的了?!”
“他是他,我是我。”肖凛一向最讨厌他每一次想赛车时肖老都定会拿出的这一套,当时的语气自然也不太好,“他车祸去世,你就不许我做我想做的。那这世界上还有吃饭被噎死的,你怎么不让我别吃饭呢?”
肖老当即彻底动了火气,一把扬起手里的手杖就朝他狠打过去。最后说:“你要非要这么执意,那就滚!滚出肖家去!别做肖家人!”
“我会不再给你一分钱,我就看看,断了你的经济来源你拿什么赛你的车去!”
“滚就滚。”肖凛反骨硬,任肖嫣当时在他们两人之间如何苦口婆心的劝,最后只冷着脸说:“你以为我想当你们家人?做点自己喜欢事的自由都没有,我要是能把我爸换回来,不如也去死把这条命还他!”
这话换来的是肖嫣打他的狠狠的一巴掌。
……
再回纽约后,肖老和肖嫣果然断了他所有经济支持。
肖凛也不惧,自己火速去找赚钱的方式。
他那些做饭、家务,也都是在那几个月里生生磨出来的。而他所想的第一也是唯一的赚钱方式,自然就是跑赛道。
美洲的赛车场有赌车项目,频率不算低。除却一些正常的官方赛名次有奖金外,赌车赛中若是赢了,也会有不菲的奖金。
AK之名的大部分冠军,也都是他在那个阶段跑出来的,仅几个月,美洲大多赛车场上都知道有一个从不露面、实力强劲的赛车手AK。
但是,赌车的内幕也多。
会有不少车队为荣誉也为利益,私下同他商量让他故意输掉比赛。
赌车赛主办方为了双赢,也多番劝说他,并承诺比赛结束后会给他巨额酬金。
他觉得荒谬,也不屑,表面假意答应,赛场上降维打击式胜利。
全场观众疯狂欢呼,主办方与车队气急败坏,私下下黑手想给他教训。
他在异国街头同混混打架,然后继续上赛场,继续拿他的冠军。
没人敢不服,若是有,那他乐于在赛场上较量。
肖嫣在他离家出走两个月后上门找来的时候。他脸上打架伤还没好透。肖嫣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也大吃一惊,“我手劲儿这么厉害吗!”
“……”肖凛只瞟她一眼不咸不淡,“有事儿?”
他语气明显刻意疏离,肖嫣便叹息。
“小凛,别再任性了。”
肖凛不说话。
“那天爷爷和你都在气头上,也是话赶话,本来没多大事。爷爷其实并不反对你做业余,也早知道AK是你……”
他眸光随着她这句话很轻微地漾动了下,但还是没说话。
肖嫣:“爷爷最近身体真的很不好,他已经决定今年六月就将股权转给你。只要你入君晟,业余赛道你想怎么跑就怎么跑,他不会……”
“别。”他抬手截断,淡漠眉眼像压了霜雪,看她的眼神没温度,“之前都说了,我不是肖家人了。君晟?和我没关系。”
肖嫣当即就滞了一口气,像是急于说不通又像被他气得有点急火攻心。
“你非要把爷爷气死才甘心是么!”她发了火。
“你知不知道现在家里乱成什么样了?你知不知道二叔在集团里虎视眈眈到什么程度了!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任性!”
肖凛还是说:“跟我没关系。”
那一天谈话最终不欢而散。肖嫣离去前的最后一句是,“你最好别后悔!”
肖凛当然也觉得自己不会后悔。
他觉得,是肖老先弃他的,也是肖老先让他滚的。
他的人生也从不知后悔两个字。
他从不做后悔事。
他死不悔改。
可是,在听说肖老突发恶疾入ICU的时候,他还是慌了。
他第一时间飞回国内,可得到的消息却是,肖震岳控制了整个医院与肖老,正式要与他们姐弟二人拉响争权战。
而他跟肖老说得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我不如也去死,把这条命还他。”
……
山风将久远的心绪吹散,太晚了,天空的星星都要沉睡,薄云笼罩,星光黯淡了大半。
肖凛没有说太多,只说自己想做赛车手可是遭到了家中的反对,一位对他很重要的家人因此病倒,而他在上次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时,却是出口伤人的场面。
“所以……你其实是愧疚?也有点担心,他不会原谅你?”温栀听完不禁问。
肖凛微垂着眸,发丝半遮,“也许吧。”
温栀的注意力不禁又放在另一个点上,“可你家现在这种情况……怎么玩赛车呀?我瞅着那些车……可不便宜呢吧?”
肖凛滞了一下心里再次想感叹她的关注点果然与一般人不同,不觉轻哂抬手弹她一脑瓜崩,“所以我这不是,薅了霍靳琰的羊毛么。”
他觉得,他再跟她待段日子,睁着眼睛胡扯的本领绝对出神入化。
“也对吼。”温栀还真信了。肖凛暗暗摇摇头。
又听她说:“不过,我觉得,你的家人一定会原谅你……不!应该说,他可能压根就没怪过你!”
这话倒让肖凛不禁有些怔忡,错愕看她,“怎么说?”
她却像故意卖关子般笑吟吟朝他眨眨还红肿得像两颗小桃子似的眼睛,“你猜,我第一次来帝都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肖凛摇头。
“十一岁!”温栀一勾手比出一个十一。
像是突然也陷到一个久远的回忆里,温栀目光也细微地闪了闪,缓声说:“我十一岁那年,有一次,很想很想见一个……嗯……明星!然后那一年六月,那个明星,正好在帝都有一个粉丝见面会!”
肖凛眉宇不易察觉地微蹙。
不会是冷嘉星吧?
他再仔细一算……不太对。
冷嘉星十四岁出道,她十一岁那一年,冷嘉星也不过十二三岁。
怎么也不可能是他的。
温栀:“然后我为了去见那个明星,就偷偷偷了我爸爸五百块钱,自己一个人,坐上火车,坐了整整一夜,到了帝都。”
肖凛微怔。
他记得,黎梨说过,她父亲已逝的。
他不自觉侧眸观察她的神情,却发现她倒没有什么悲伤,反而有种怀念故人似的感怀。
“那个时候买火车票还不用身份证呢!票的颜色还是红色的!”温栀笑吟吟。
“可惜……到了见面会地点,他们可能看我太小了,就骗我。不仅我人没进去,也没见到那个明星,还把我剩下的钱都骗走了……”她神色又低下来。
“我实在没办法了,就坐在路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后来有个警察叔叔看见我,就把我带去警察局了,问清了情况,赶紧联系了我爸爸。”
“我爸爸当时赶紧就从黄牛手上买了张到最近到帝都的票,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价格呢!那天下着雨,我看他冒着雨过来接我的时候,心想‘完了完了,我这次肯定要挨打了!’结果……”
“他只是千恩万谢地向那些警察表达感谢,然后带我出了警局,问我说,‘饿不饿?折腾了这么久,人都要饿傻了吧?’
‘我闺女还是挺棒的嘛!居然能一个人从沁城跑到帝都!想当初我十几岁的时候,从东村到西村都迷路!还是我闺女闯荡!’”
四下风停了,温栀的眼睛又红了,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与夸张的动作试图掩饰过去。
肖凛的目光静静落在她眼睛上。
他也故意悄无声息错开话题说:“叔叔……真好。”
“嗯,我爸爸很好的!他是初中老师,教语文的。别看工资仨瓜俩枣,但是他的学生都很喜欢他!”她吸吸鼻子忍住了泪意,又抬起头看他。
“萧霖,家人就是这样,不会总是和和乐乐的,也会有矛盾和争吵。可是真正爱你的人,不会真的怪你,他们只会担心你安不安全、冷不冷、吃饱了没有。你那个家人既然对你那么重要,那说明他一定很爱你,也一定不会怪你。”
夜色里,她的眼睛像水晶般清透。肖凛静静同她对视着有长久的失神。
……
下山时风停了,星夜沉沉,上山来接他们的工作人员直接驱车将他们送到小乔村口。
温栀喝多了。
肖凛也没想到,温栀的酒量这么差,就喝了三罐,前两罐原本越喝越亢奋,结果第三罐一下肚,前两罐酒劲儿上来,整个人就醉得不行。
肖凛只好背着她往回走。
俯在肖凛的背上,温栀整个人醉醺醺软绵绵仿佛没骨头,嘴里一直无意识地哼哼唧唧念念叨叨,“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嗝……骑~”
她两只小手也不安分得厉害,一会儿揉小狗似的揉揉他的头发,一会儿又按按钮似的按按他的喉结。
他细软的头发不时扫过他的侧颈,让肖凛一阵发痒。实在忍不住了,肖凛抬手拍她屁股一下,凛声说:“老实点!”
背上的人倒真的一下听话一动不动了。
“动手动脚,什么醉象……”
双臂环着他的脖颈闷闷地哼唧了两声,隔几秒,温栀又气愤小声,“我讨厌你。”
肖凛一哂,道:“你讨厌的人多了,我算老几。”
“我数数……”
月光将他们俩的身影拉得老长,道两旁的夏虫都已睡着。温栀真的开始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蒋沉舟、唐如玥、倪沙琪、Echo……”
她几个名字一路数过去,半天也没有到他的,肖凛微扬唇角。
只听温栀这时说:“哦,还有一个我最最最讨厌的,叫萧霖!”
“……”
“萧霖最讨厌了……”她伏在他肩膀上一一说道:“他花我的钱、扔我的菜、撕我的海报、还和我大吼大叫!特别特别讨厌!”
“嗯。”肖凛拖着语调敷衍,“他讨厌。”
温栀顿了顿又说:“但是他……会做饭!会让房东给我修水电,会帮我换灯,会帮我退款,还会带我去看赛车!”
肖凛眉目微松没说话。
头耷在肖凛的左肩膀上,温栀小声哼哼,“我想看赛车。”
肖凛偏头看她一眼,“刚刚不是看过了吗?”
看过了吗?
温栀眨眨眼改口,“那我想……上松山!看夜景!”
“也看过了。”肖凛叹息的语气像颇有点无奈。
“哦……”温栀语气低下来,又默了默,才说:“我想看雪。”
这句话倒让他顿了一下,微偏了偏头近距离下只能看见她被酒气醺得粉扑扑的脸。
“你不是讨厌雪吗?”
温栀这时却像不愿意了,小孩儿耍起赖般,在他背上左歪右扭,“我想看雪,我要看雪嘛!我想看雪……”
“好好好好。”肖凛只好像哄小孩似的轻哄,前方的路灯昏暗,光线寥寥,他黑色眼睛映着前方的街道语气有了几分认真。
“温栀,等事情了了之后,等我回家……”
“我带你去瑞士看雪,好不好?”
温栀却好像没听到他说话般,头忽然从他的肩膀上支起来。肖凛只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女生一声醉乎乎却带着惊喜的,“下雪了诶……”
说什么醉话。
“这时候怎么可能……”
突然!一团小小的、白绒绒的东西也从他眼前飘过去,肖凛也不觉讶了下停了下脚步。
是柳絮。
帝都春季柳絮多,风一吹,絮絮白白的飘絮便在空气里飘扬起来,夜空之下,真仿若一片片飘坠的雪花。
温栀惊喜极了,连连拍拍他的肩膀催促,“快放我下来!我要看雪!我要看雪!”
“快放我下来!”
肖凛只好放她下去,女孩立刻惊喜地跑进飘扬的飞絮里,在一片纷扬雪白中仰起头。
夜色静静,灯光挥洒。
她在一片雪白中捧起双手转起圈圈,眼眸明媚,笑意灿烂。
肖凛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凝视她,感觉到胸膛里的跳动在渐渐加重。
他忽然想做一件事。
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阿栀。”
在一片静默里低低唤她一声,温栀像有些错愕,懵懂回眸。
灯光将漫天飞絮与飞絮中的她像裹了一层光边。
在她回头的刹那,肖凛突然伸出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往前一勾,同时低头,吻上她的唇。
温栀刹那睁大眼。
这是一个很轻的吻,尤若蜻蜓点水。
他的唇片轻轻贴在她的唇瓣上,他的唇微凉,而她的唇软而暖,鼻息间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酒味。
双唇轻轻相碰了刹那,他缓缓分开,呼吸里带了微沉的喘.息,深色眼眸静静倒映她,这一刻的眼神深而浓。
温栀的一双眼还是睁得大大的怔怔看着他,像是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许久才轻轻抬手轻碰了碰自己的唇。
肖凛近在咫尺地低眸盯着她无声勾起唇角。
下一秒,只见温栀从指尖轻碰唇突然变作一手捂住嘴。
神色也很难受的样子。
肖凛眉一蹙,想说被他亲一下有这么难受么……紧接着心里忽然有个不祥的预感!
还没等他退步躲开,温栀忽地一弯腰,“呕——”
“温栀!一千一百八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