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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在慢慢地喝茶。
茶是他从杨戬那儿翻出来的，是今年的新茶，潮州的凤凰单枞。
杨戬一直以来都把生活过得极为有仪式感，哪怕在他最为落魄的时候他也穿着绣有暗纹的的袍子，在凡间有了产业后也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妥妥的资产阶级，打工人李云祥曾这么吐槽过。
所以这次来英国杨戬专门准备了一套茶具和无数罐茶叶。平时他没课时就喜欢到禁林海格的小屋里头一边照顾着麒麟幼子一边跟禁林看守人喝茶，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而沉香则没有那么讲究。他在杨戬谴责的目光中把茶叶分好几份做成茶包，每天就用英式小茶杯泡一泡，上课了就灌到他那个印了大朵牡丹的暖水壶里，打个响指收进乾坤袋里头，渴了就倒点出来。
对他来说挺方便，就是每次喝茶时周围人包括他舅都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罢了。
他坐在斯莱特林长桌上慢慢地喝着茶，看着面前的雷古勒斯优雅但迅速地往嘴里塞着面包，终于没忍住，道：“吃慢点有助于消化，对胃好。”
雷古勒斯闻言愣了愣，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吃太快会对胃不好？为什么？”
沉香这才想起来这群小巫师们基本上对于养身常识毫无概念，抽了抽嘴角，放下茶杯：“容易胀——”
他话还没说完，雷古勒斯吞下最后一口早餐，灌下一口南瓜汁，抓着课本就往礼堂门口走去。料是沉香见多识广，此刻也没忍住愣了下，回头看着他：“你这么急着干嘛去？”
“赶课。”雷古勒斯头也不回地答道，“今天我满课。”
沉香：“……”
食死徒们让一个十四岁满课的孩子来埋眼线也太过分了些。
不过他还是有些奇怪，于是他看向了身边慢慢悠悠吃早餐的西弗勒斯：“为什么我们的课就没有那么多？”
西弗勒斯翻翻白眼显然是不想说话，但有人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五年级有O.W.Ls考试。”莉莉挎着包走了过来，无视斯莱特林长桌上其他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前四年霍格沃兹已经将大多数必修的课程都教完了，第五年主要是留给学生复习。O.W.Ls考试将会对后来就业方向有很大影响，因此虽然第五年课少，却也是最难熬的一年。”
她在桌上敲了敲，变出一杯南瓜汁。沉香看到西弗勒斯悄悄收回了伸往面前自己那杯南瓜汁的手，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杨……杨教授没跟我说过，应该是没有打算让我参加考试。”
“真好。话说回来，周末你要跟我和西弗一块儿去霍格莫德吗？”
又是个没有听说过的名词，沉香抿了口茶，放下茶杯：“那是哪儿？”
“学校旁边的一个巫师村落。你不知道？那你上周周末就呆在学校？”莉莉问，“你这周要不跟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带上杨教授，他一定会喜欢三把扫帚酒吧的黄油啤酒。”
杨戬的确喜欢喝酒。在沉香的记忆中，少年时二郎真君和巫山神女非常喜欢隔三差五在瀛洲小聚一次，推杯换盏一整宿，而在杨戬的那艘船上，他还囤了满柜子美酒。
他想要应下，却又看到了西弗勒斯抿紧的双唇，顿时了然，在场有一对关系匪浅的少男少女，而且其中那个少男还暗恋对方。
沉香其实挺喜欢逗西弗勒斯玩，这种心理跟当年他舅爱逗他一个道理——但是他没有兴趣夹在这种粉色氛围中。
“问过杨教授后我会给你回复的，伊万斯小姐。”
莉莉闻言高高地挑起眉毛，环着手看着他。
“你这样称呼我真的很吓人——我会以为你是某个教授在催我交作业的！”
沉香被噎了下，然后颇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好吧……额——伊万斯？”
“莉莉！”
“好的，莉莉。”
沉香只得应下热情的格兰芬多的要求。
周四下午，黑魔法防御术课。
沉香到教室时，柯林斯女士正坐在讲台上发呆。她神情憔悴，头发也是未曾打理的枯燥分叉，就像一个被套在了宽大白色衣袍里的稻草人，看不出一丝活气。
而沉香记得，距离上次杨戬为她驱散不祥才过了两天。附在黑魔法防御术教授一职上的诅咒冥顽不灵，而且愈来愈猖狂。
不知道伏地魔是否是运用了某种古老的西方术法，杨戬无法将这个诅咒拔除。而阿波罗表示这属于人类应该处理的事情，神明无法干涉（“啊哈，所以你们只关注麒麟的死会不会散尽你们的气运。”杨戬讽刺地说道）。
“下午好，柯林斯教授。”
他打了个招呼，将柯林斯女士从呆滞的状态中拉扯出来。
柯林斯看着他很久，才反应过来他是谁。
“沉香。”她叫出他的名字，笑了笑——即使这样只会让她看上去更加憔悴。
“您应该去找找杨。您的状态不是很好。”
趁着教室里还只有他和柯林斯，沉香走到她面前，提出了这个建议。
柯林斯眨眨眼，然后缓缓叹了口气。
“东方的魔法真稀奇。每回杨给我施了咒我都能好些——他说这是神秘人给我的工作下的诅咒。”
“对此我也很奇怪。您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些年霍格沃兹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都因为各种缘故一年一换。据我所知，有些人是因为个人原因，有些人受到了食死徒的攻击，有些人运气很差不小心受了伤，也有人……”他没有说出那个最差的结局，“所以您是……”
柯林斯的答案也很干脆。“我需要一份工作维生。在拮据的生活面前，包食宿发工资的工作就是危险重重也顾不上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需要生存下去的人。
沉香深以为然。十二岁时曾有一段时间他也为了活下去做了不少极端的事情。
“今天您上课的内容是？”
“啊，是复习博格特驱逐咒。”
柯林斯朝他示意了下教室最后面的一个橱柜。“博格特是O.W.Ls考试中的重点考点，上节课我了解到有很多五年级的孩子还不是很能熟悉掌握它的驱逐咒。不过你不用参加考试，对吧？”
沉香皱了皱眉，沉默了下。“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回轮到柯林斯有些哭笑不得了。“虽然只是交换生，但是好歹翻翻课本——博格特是一种能够变为人最恐惧的东西的神奇动物，纽特?斯卡曼德先生所著的《神奇动物在哪里》里有记载，黑魔法防御术课本里也有相应介绍。说来你没有魔杖，要不等会儿他们做练习时你在旁边看着？”
“不必，您可以跟我说说原理，我试试。”
沉香耸耸肩。
“大不了您到时候替我解决了。”
他其实还是挺想知道，现在的自己还会害怕什么。
随着上课的时间不断接近，教室里也渐渐来满了人。斯莱特林的黑魔法防御术课是与赫奇帕奇一块儿上的，所以很快沉香就看到教室里多了不少穿着绣有獾章衣袍的少年人。虽然已经相处一段时日，沉香还是没能记住赫奇帕奇某个学生的模样——他们也不乐意跟斯莱特林说话，所以他干脆顺其自然。
西弗勒斯是跟着艾弗里进来的。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沉香，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要去找他。可是看到自己其余斯莱特林同伴们对沉香的鄙夷神情，他还是忍住了冲动。
柯林斯见人来齐了，直接宣布了这堂课的任务。教室里顿时一片议论纷纷，有的学生焦虑地啃起指甲，还有的显然舒了口气，跟同伴说说笑笑。
于是柯林斯让他们排成队，站在了教室后头的橱柜前。沉香默默地站到了最后，有些期待看到自己的恐惧。
第一个面对博格特的是个赫奇帕奇的男生。柯林斯打开橱柜的柜门，里头钻出了一根沾满绿色粘液还布满胶状鳞片的触手。沉香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是什么，就听那男生高喊了一声“滑稽滑稽”，那触手就被一把凭空出现的刀切成了一盘刺身，还被挤上了柠檬汁。
沉香：“……”
这孩子可以的，能去和广东人比拼比拼。
随后沉香可以说是见到了这个世界上所有奇形怪状的东西：有个女生害怕鱼，她没能成功施出完美的驱逐咒，那在空气中漂浮的鱼就变成了无数条张着嘴咔咔咬的食人鱼缠着她咬；有个斯莱特林的孩子面前多了个古板的男人，显然是他的家长，正对着他数落，他把家长直接四分五裂；还有的人的博格特变成了O.W.Ls考试监考员，在教室里大喊着作弊取消成绩……
然后轮到了西弗勒斯?斯内普。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橱柜前，柯林斯拉开柜门，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走了出来。
那男人有着一头和西弗勒斯一样油乎乎脏兮兮的头发，浑身上下不干净。西弗勒斯明显头上暴起了青筋。“滑稽滑稽。”他攥着魔杖喊道。
这个男人直接断了气，倒在了地上。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斯莱特林的学生们用眼神交流着，显然都对这个男人颇有想法猜测。
西弗勒斯转过身，看到了队伍末尾的沉香，顿了顿，然后恼火地讽笑一声，坐到了位置上去。
终于，队伍在不断变短，排到了沉香。
沉香直直地盯着橱柜门。柯林斯看着他还有围观过来的学生们，问：“平心静气——准备好了吗，沉香。”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于是柯林斯拉开了柜门。
整个教室都莫名沉浸在了极为紧张而期待的情绪中，大家都保持着安静，屏住呼吸，都在期待沉香的博格特出场。
先探出橱柜门的，是一只很好看的手。那只手上戴着一副破旧的露指手套，显得它的手指修长。
再往后是一段用皮带绑好的护臂。然后是一件绣了暗纹的白袍。
众目睽睽之下，杨戬从橱柜中走了出来，平静地看着沉香。
教室内沉默了一下，然后瞬间炸开了锅来。
“是杨教授。”“他居然害怕杨教授。”“怎么会？”“为什么？”
柯林斯也颇为惊讶地看向沉香。
沉香看着博格特变成的杨戬，有些困惑。
“等等，不是说变成害怕的东西吗？为什么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面前的杨戬手中攥着一段红色的发绳。然后杨戬的手中变出了宝莲灯来。
“沉香，活下去。”
他听到杨戬这么说道。
宝莲灯开，金光璀璨。杨戬身陷熊熊烈火中，闭着眼，在逐渐被燃烧殆尽。
他被吓懵了。整个教室哗然，他听到有人发出了惊呼声，但他无从顾及。他看着自己的舅舅在自己面前，做出一千七百年前没有出现的事情。
祭灯。
柯林斯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上前一步准备替他挡下博格特来，沉香却伸手挡住她。
“让我试试……我知道，都是假的。”
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都是假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刚才柯林斯告诉他的原理，打了个响指。
“现出原形。”
火光中燃烧的杨戬扭曲了下。然后眨眼间，他看到了靠在白虎身上的申公豹。
“小子，有我风范！”他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位便宜师父，听他嘿嘿笑道。他刚下意识想回句什么，申公豹就被红色的丝弦穿透了胸口，倒在了地上，无声无息。
是婉罗的丝弦。
“现出原形。”他有些急躁了，没有打响指，而且伸出右手食中二指一并，喝道。
哀鸣的白虎和死去的申公豹又变了。这次博格特变成了一个女人的背影，沉香一看，就屏住了呼吸。
那女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双和他像极了的眼眸。
“孩子。”
杨婵轻声唤道。
他愣愣地看着母亲转过身来走近自己，然后母亲抚上了他的脸，是实的，摸得到的。
“孩子，”他看到杨婵的眼中含着泪水，“我的孩子。”
他看呆了，脸上的表情似是哭又似是笑。他颤颤地伸出手想要抱住她：“母亲……”
杨婵顿时化作了正在消散的蓝色元神，慢慢地消散。
“母亲！”
他喊出了声来。
教室里回荡着他近乎撕心裂肺的呼唤，学生们惊愕地看着他，西弗勒斯更是瞪大了眼睛。
柯林斯察觉不对，立刻挡在了他的面前，抽出魔杖准备对付即将变成她所害怕之物的博格特。沉香却忽然冷下了脸来，拍了拍她的肩。
“我没事儿……让我来。”
他也不顾柯林斯说什么，将她轻轻推到了一旁。然后他注视着博格特所化的杨婵元神，翻手变出了一只匕首。
“你不应该变成他们的模样。”
他冷冷地说道，猛地将匕首投掷过去。匕首带着诡异的绿色光芒，刺进了那消散的元神中。
刺耳的尖叫顿时在黑魔法防御术教室里回响，惊得不少人捂住耳朵。
申公豹曾教予他的功法此刻伴随着匕首将博格特围绕。然后只听得一声“嘣”。博格特的下方，溅出了一大片绿色的液体。
柯林斯很快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她颤着手从那绿色的液体里捡起了沉香匕首。匕首的尖刺上，粘着一片毛皮。
博格特的真实形态没有准确的描写记录，但是柯林斯知道，那就是博格特的一部分。
他杀了一只神奇动物。
沉香深吸了一口气，道：“对不起。你得去找另一只博格特了，柯林斯教授。”
然后他转过了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夺门而出，消失在了教室里。
学生们议论纷纷。柯林斯呆滞地看着手中匕首，沉默了好一会儿，叹息道：“梅林的胡子啊”。
杨戬正在和海格喝茶。海格很喜欢这种有别于英国红茶的茶叶，问他这是什么茶。
他笑了笑道：“这是亡国茶。相传在东方，有个年幼的皇帝逃难到南方时喜欢上了当地的茶叶，便是它。”
海格闻言惊讶地看着他：“我喝不出这种故事来。但是的确很好喝。”
那肯定。凤凰单枞的魅力无人能敌。
杨戬愉快地沏茶，看着哮天跟海格的猎犬玩闹，摸了摸正在他腿上憩息的麒麟幼子，好不惬意。
忽然海格的看守人小屋木门被急促地敲响。杨戬看到海格下意识地拿起了椅子旁的粉色雨伞，又和他对视，尴尬笑笑然后放下，起身过去打开了门。
“你好，海格先生，”杨戬听到了无比熟悉的声音，“杨教授在这儿吗？”
他皱了皱眉，起身放下被动静吵醒的麒麟幼子，走了过去，看到了海格身前脸色苍白的沉香。
“沉香？”
麒麟正和哮天在禁林外的草坪上玩闹。哮天很喜欢这个幼小的生命，非常乐意陪着它蹦蹦跳跳。
杨戬跟沉香站在海格的南瓜地旁，看着他们。沉香身边的稻草人身上站着几只乌鸦，被沉香伸手赶走——他还是非常烦躁。
“……博格特，直面自己的恐惧。这我倒是好奇了，找个时间我得去跟柯林斯要一只来试试看我怕什么。”
杨戬说道，用石子驱赶还想停下来的乌鸦，语气平静。
“……这正常吗？”
沉香问。“一千七百年了，二十八九个甲子……我却还是会受当年的噩梦影响。”
他急促地呼吸了下，然后看向杨戬。
“我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妖物能叫我这般狼狈。”
“恐惧并不难堪，沉香。”
杨戬说着，揉了把他的头。
“当年在瀛洲找婉罗时，我也曾被她化成的母亲触动过。我还是很庆幸自己终究保留了这份情感在，能为之所动，让我能在漫长岁月里还能感觉到我还活着。”
而无论是谁，能勇敢强大起来，都是因为他们能直面着自己的恐惧。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更懂得珍惜当下。沉香睁大眼睛看着二郎真君那淡淡的笑颜，忽然很想放声大笑。
但他终究没有。他把目光转向了哮天，道：“伊万斯托我问你，周末你要不要一块儿去霍格莫德。”
“那个边上的巫师村落吗？我的确还没去过。你想去吗？如果想去，我们一块儿便是。”
沉香应了声，目光慢慢地投向了远方。
夕阳躲在云层后，缓缓地往林子里落下。少年时他执意留在华山三圣母殿里时，就喜欢坐在崖边看着日升日落。
当年日月今依旧，时光却若流水东逝，一去不返。
失去的人不再回来。而身边的人仍旧在当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凤凰单枞。”他问。
杨戬想了想。
“其实也没有很喜欢。只是宋末太过凄凉，我总总忘不了那个淹死的孩子。”
二郎真君说着，伸手放出一阵风。风刮起了地上的叶子，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细犬。落叶细犬伴着金光冲向了哮天和麒麟，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沉香。”
无论情愿与否，过往终成云烟。
人得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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