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一个太过敏感的年龄……
那天祝满长成一个大人，那天之后祝满再也没有回家，一直住在大学里。
大学，脑科学，意识复制……
贺风回忽然想到什么，拽着祝满往家里的实验室跑。
意识复制设备被放置在这里，蒙上一片灰尘。
祝满言出必行，说进了大学不再做意识复制的课题就真的不做。
祝雷因此跟他置了很久的气，但祝满没有再听父亲的话。上了大学的他发现自己离开父亲也过得不会差，反倒是父亲在政治包装上更需要他不捅娄子。
于是祝满如愿抛弃了意识复制的课题，还将那篇期刊论文撤了稿，公开发文向学术界和社会重申意识复制的伦理争议，并向学校表示可以重新走录取程序。
贺风回快速说：“人类数量众多，他们不打算也不可能杀光所有人，你现在是总统之子，在劫难逃，我把你的意识装到另一幅躯体里，之后你就作为普通人类”
“我从来都不认可意识复制技术。”祝满打断他。
贺风回眉心紧蹙，生命里第一次失去冷静：“祝满，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祝满无所谓地笑：“你杀了我不就好”
“不！”
他几乎是低吼出来，他和祝满皆一愣。
地下室的灯光昏暗，他看见灰尘飞在小主人漂亮的脸庞前，他们离得那么近，却又被无数粒灰尘隔得那么远。
他靠近他的小主人一步，他听见自己说：“我没有办法……”
可是祝满却退后了一步，很防备地问：“为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祝满身前，直到祝满无路可退。
他们已经离得很近，灰尘都已经被走路带起的气流吹走，可是为什么他们之间好似还是隔着天堑人类和AI的天堑。
“小主人……”他伸手碰到祝满的脸颊。
“别碰我！”祝满甩开他的手，朝他吼叫。
他这时才注意到祝满在发抖。
动眼扫描，结果是：【精神疾病发作。】
贺风回不知道为什么祝满会突然发作，他急匆匆地跑去给祝满拿药，再回来时祝满已经倒在地上昏厥不醒。
“嘭”
刚刚将药喂进祝满嘴里，别墅大门就被大声撞开。
贺风回几乎是第一时间抄起别在腰间的枪，对准门口，却没想到冲进实验室的是祝雷和叶依。
祝雷慌张地说，情报显示AI将本来计划在十天后进行的暴力革 命，提前到了今天。叶依看到倒在一旁的祝满，失态地奔过去跪在他身旁，久违地像一个母亲一样抱着他。
窗外刮起狂风，六月分明已经是夏季，乌云却倏然笼罩了城市，窗玻璃被风吹得噼啪作响，连同叶依的恸哭声一起，化作送别人类的悲歌。
忽然，所有的悬浮屏幕自动被打开，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世界各地的监控：
游乐园里，爸爸妈妈带着小朋友玩儿碰碰车，碰碰车失灵，父母孩子一齐变成肉泥。
办公室里，咖啡机漏了电，电脑漏了电，电梯直接失重下坠。
学校里，一个又一个AI冲进去，持枪扫射全年龄的学生、老师、教工，昔日欢乐的操场上血流成河。
世界上只剩人类的惨叫，和AI们迎接胜利的欢呼声。
画面一转，一群AI挤在屏幕前，齐声道：“GOV01，杀掉祝雷一家，你将成为我们族类的英雄！否则你也等死吧！”
两条路摆在面前，要么四个人一起死，要么……
贺风回走到意识复制设备旁，郑重道：“主人，如果您、夫人和小主人愿意。”
祝雷和叶依皆看向他。
贺风回说得又快又稳：“但意识复制没有在人类身上进行过，依据这个设备的运行速度，复制一个人类的意识需要三个小时。”
别墅外，屠杀已经开始，三个小时意味着几乎只能复制一个人的意识，还不一定保证时间够用。毕竟不知道那些AI们什么时候会闯进总统府。
“现在你杀了我们，你杀给他们看，GOV01……”叶依几乎是跪着爬到他脚边，“给小满复制意识，我们要小满活着……你会保护好他的，对不对！”
然后，贺风回看到这对失职的父母走到祝满身边，亲吻他们的昏厥的孩子，对他说抱歉，对他说亏欠，对他说来生一定不要再选我们做父母。
贺风回想，为什么人类的后悔总是来得那么迟，如果祝雷放下对权力的贪恋，如果叶依放下所谓面子，这个家庭，甚至这个世界是不是根本不会走到这一天。
如果一切都有如果，就好了。
“走吧。”祝雷说。
他牵起妻子的手，毅然决然地走出房间，走进客厅，请妻子坐下，将妻子的手反绑在身后，然后看向贺风回。
贺风回小心地将祝满打横抱起，走到客厅。
“等小满醒来，你就把客厅的摄像头连到外面的屏幕上，给世界看你杀了我们。GOV01，你会因此在AI世界里身居高位……”祝雷看向他怀里的祝满，“请你一定要替我们保护好他。”
贺风回抱紧怀中的人，“我会竭尽全力。”
祝雷忽然笑了，看向他，这辈子第一次用温和的声音跟他说：“其实你很喜欢小满，对吗？”
贺风回动作一顿，看向祝雷。
“我是说，人类之间的那种喜欢。”
贺风回仿真心脏颤了颤。
再来不及多言，祝满已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祝雷看到了，不再多言，只说：“动手吧，GOV01。”
“砰！”
“砰！”
贺风回的记忆储存能力十分强大，但储存这段记忆时，磁盘就像自动损坏。他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两声枪响，和跪在他脚边的祝满哭着央求他，不要杀他的爸爸妈妈。
“这个，我留到你们来，当面杀。”他对着摄像头说。
说完，他立刻覆盖了监控摄像，一边实时伪造他将祝满捆绑在客厅里的视频，一边快步走到意识复制装备旁，快速地操作。
一切就绪，就差电极片插入。
“我恨你……我恨你！”
眼睁睁目睹父母死亡的祝满沉浸在巨大的震恸之中，他的所有挣扎都变得那样羸弱，所以贺风回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抱上了实验台，将他死死固定在实验台上。
反常的夏季狂风还在鞭笞可怜的窗户，现在是白天，但乌云已经让阳光全然不见。
没有时间了。
他俯下身子，抚摸祝满的脸颊，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可是祝满反应更大，于是他在祝满额头、眼睛、鼻尖和唇上落下一个吻，两个吻，很多细细密密的吻……
强效安眠药剂藏在舌尖，被他送进祝满的口腔深处。
祝满意识到自己被喂了什么，惊呼：“你……我恨你！”
“我爱你。”贺风回压着他最后一个字，起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祝满，总有一天我会名正言顺地对你说这句话。”
祝满安静了一瞬，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贺风回安静地看了他几秒。
好漂亮，就像初见时那样，是祝满让他意识到什么是“漂亮”，什么是挫败、好奇、贪心，以及，什么是爱。是祝满让他成为他。
意识复制只能copy＋cut，不能copy＋paste，换言之，一个意识不能存在于两具躯体之上，也就是说，意识复制开始之时，就是现在的祝满死亡之时。
贺风回拿着电极片的手在发抖他分明将稳定系统的数值调到最高。
复制之后，他必须要重新造一具新的躯体。
但他怀疑自己能否造出配得上祝满的躯体，因为现在这个已经太过完美。总之，要留下浅褐色的瞳仁、两颊的酒窝和蝴蝶骨上的黑色胎记。
“对不起，可我没有别的办法……”
他将电极片插入祝满大脑。
后来，卡着三小时的时间节点，祝满的意识被成功复制。
贺风回销毁意识复制设备，将祝满的躯体拖到房间，在AI们闯入总统府的前一秒，撤销实时伪造的监控，朝着祝满的躯壳开了一枪。
AI们闯入，歌颂他为族类的英雄。
他在AI欢庆的酒会上觥筹交错，在立法署署长抛出橄榄枝时欣然接受。
AI社会建立，人类沦为阶下囚，成为AI的实验品，只能被关在人类池里。
是贺风回提出“人类宠物”的概念，才将部分人类从人类池解放出来虽然大部分AI对待人类宠物的态度也十分高傲。
贺风回精心制作了一个人类躯体，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保留祝满样貌的太多特点，否则容易露馅，但他还是保留了浅褐色瞳仁、酒窝和蝴蝶骨上的对称胎记。
他将祝满的意识植入新的躯体，并对他的记忆进行了编辑，删除了他前十九年的记忆。
他要促进人类和AI平等，征途漫漫，他不希望祝满再卷入其中，于是他将祝满暂时作为宠物圈养在家中。
他想，等事成之后，就把所有的真相告诉祝满，到时候要刀要剐，悉听尊便。
之后的两年，贺风回在AI社会中铤而走险，一步步走向立法署的高位，同时暗中发展“温和派”的势力。
两年后的某天，他以立法署要员的身份，提出了《有关逐步提高人类权利的草案》。
草案提出，当今AI社会是建立在对前人类社会的仇恨之上，畸形的社会和法律制度无法支撑文明的持续运行，建议正视人类与AI的关系，逐步提高人类权利。具体可以在近五年内分三步走：第一步，2321年，取缔人类池；第二步，2322-2324年，给予人类学习、工作和结社的权利；第三步，2325年，宣布人类与AI平等。
尽管这个草案在立法署内部就遭受层层阻挠，但他从未退缩。
因为他答应过祝满的，总有一天要对他名正言顺地说：
我爱你。
【第四卷 Memory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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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满自己是看不到老贺视角的哈，只是为了行文方便，也方便大家理解，回忆部分就写的双视角。
（ps：这是今晚最后一更）
（ps：还剩最后一卷，十章的样子，我已经写了一半了，如果像这两天这样一天更好几章的话，感觉……马上就可以完结了耶）
# NO.5 Mediocr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