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满仍然没有找到和江淮独处的机会。
那天智能手表报告贺风回突然提前回家，祝满急忙从基地跑回家。再后来的两天去基地，他都没有遇上江淮，据范子默说他是一直留在林琅家观察现场，制定行动方案。
祝满十分不悦地揪住范子默的衣领：“到底谁是决策者，谁是执行者？老子不要听他的计划安排！”
范子默：“噢我的上帝啊，请让他不要如此暴躁！我……我这不是在帮你破译黑色芯片吗，我亲爱的执行者？我没法儿分心啊！”
说到点上了。
祝满松开他，问：“有没有进展？”
范子默正色道：“我们手上一共两个黑色芯片，一个是从最开始冒充小组组长的AI身上获得，内容SSS＋级保密，现已上交联盟总部；第二个是从Mirage洗手间被你枪杀的AI身上获得，芯片在我们手上，已经破”
祝满不耐烦地打断：“你说这些我不知道？所以进展呢？”
“已经破”
“组长，别……”一直在旁边的唐源开口了，他蹙着眉，一脸担心。
范子默听到他的声音，看了他一眼，立刻噤声了。
祝满狐疑：“怎么了？”
范子默朝唐源看了一眼，唐源朝他摇头。
祝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眯起眼，看向唐源的眼神里第一次带上质疑。
或许，他一直忽略掉了这位漏网之鱼？可是和唐源相处两年，这货就和个汤圆一样肉嘟嘟软绵绵的，能有什么造反的本事？
暂且按下心中的怀疑，祝满站起身。
“不想告诉我？”祝满冷笑一声，“那你们俩能不能提前串通好？”
他从后腰掏出枪，咔咔两声上膛，对准范子默的脑袋，冷声命令：“说话。”
“我的上帝！”范子默双手投降，最后瞄一眼唐源，然后在祝满的枪抵上他的额头时慌张开口，“我……我我我破译出了第二个黑色芯片的隐藏数据。”
祝满盯着他看了片刻，收枪插回腰间，转身坐回沙发上，盯着悬浮的投影屏幕，冷冷道：“放。”
范子默拖着被吓出一身冷汗的身子，走到全息电脑前，敲击几下。
屏幕上，出现了一群脸上、身上还挂着血的AI，他们在一个宴会厅里，反着手腕拿着高脚杯，相互庆贺这什么。
右上角，显示出时间：2319年6月1日23：00。
“GOV01，我们的英雄，恭喜你。”一个AI上前，他的白色西装被鲜血染得斑驳。
被他称为英雄的AI回身身材高挑，五官俊朗，眉色冷淡。
屏幕外，祝满的手不自觉地抓紧沙发皮套。
贺风回和白西装AI碰了一下酒杯，脸上看不出情绪，“举手之劳。”
“你说得轻巧。我早就有所听闻，你和人类总统家那个孩子，好像……”白西装AI停顿了一下，笑得神秘，“十分亲密。所以你能那么果决地开枪杀死他，说实话，我很意外。”
贺风回冷笑一下，“这种传言是空穴来风，也让我十分困扰。人类暴虐，我为什么要对人类产生感情？总统一家处在人类特权阶级的顶端，是万恶之源。杀了他们，是我蓄谋已久。”
“再说那个孩子……”贺风回垂眸喝了一口红酒，再抬眸时，双眼冷冽得像刀，“很烦人，我早就想动手了。”
白西装AI笑得十分满意，“之后AI会成立政府，下设立法署，我有幸任署长。你此前在人类总统家服务，总统的妻子也是法学院教授，想必你对法律科学十分擅长，我想邀请你为立法署效力，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赏脸？”
贺风回主动向他伸出手，“恭敬不如从命。”
两只仿真手掌相握，上面还沾染着刚刚被他们屠杀过的人类的血迹。
视频结束。
祝满紧紧闭上眼，手用力抓着沙发皮套，与脑内躁动的交感神经作斗争。可是还是有无数记忆碎片飞来，他开始头疼，胃疼，躯体化愈发严重。
“满神，药！”唐源即使把药喂进他嘴里。
祝满囫囵吞下那几粒药片，倒在沙发上缓劲儿。
PTSD越来越严重，他想，等把林琅杀了变成反智能联盟的人之后，或许可以尝试一下所谓脑机接口治疗精神疾病的方法。
留给他做任务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真到了关键时刻，他不允许自己因为病痛出岔子。
更不允许那些可恶的记忆碎片左右他的感情，让他误以为，贺风回和其他AI都不一样。
祝满醒过来时，基地里只剩唐源。
他撑着额头，问：“组长呢？”
唐源回答：“组长联系了江淮，说你不想听他制定的行动方案，然后江淮就要他趁林琅没下班到林琅家里去，一起商讨方案。”
祝满揉了揉太阳穴，心想算这位中二病组长有点眼力见。
他伸出手，智能手表显示贺风回还在上班。
于是放下手，看向唐源。
唐源被他的眼神下了个激灵，“满……满神。”
“刚刚为什么阻止组长？”祝满问他，“不想让我看芯片里的东西？”
唐源皱着八字眉，小心地看着他，“我担心……”
祝满直接替他说：“担心我PTSD发作，还是担心我对那个AI有感情？”
他叫他，那个AI。
叫出口之后自己也愣了一下好冷漠的叫法，然后又在心里扇自己一巴掌，提醒自己这样叫才是正常的。
“不是，”唐源支支吾吾，“满神我……”唐源说不清楚话。
祝满垂眼看他，想到第一次见到他，自己发着抖拿刀抵在他颈间，他却仍然扬着温暖的笑容对自己说，嗨，不要害怕，我也是人类哦，然后伸手拿掉他的刀，又说，你在发抖诶，我是医生，让我帮帮你，好不好？
祝满安静地说：“汤圆，我真的不想怀疑你。”
“满神……”唐源整个人耷拉下来，“我……就是不想让你看到那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看到了会伤心的。”
祝满收回眼神，朝已经暗下来的屏幕，眯起眼。
伤心吗？也许吧。恨吗？恨。爱吗？可以爱吗？
祝满回到家，换下皮衣，穿上白色浴袍，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发愣。
“唧唧！”小刺猬跳到他身上，小豆豆眼担忧地看着他。
祝满伸出食指刮了刮他的刺，说：“我没事。”
“……唧？”小刺猬歪了歪头，表示不信。
祝满笑了笑，“我是说我没有发病，但是……”
笑容瞬间收敛，祝满看着鞋柜处摆着的属于那个AI的鞋，眉头紧锁。
他不知道自己待会儿要如何面对贺风回。
又爱又恨，这种矛盾的感情真的存在吗？在两相博弈后，最终也只会剩下一个吧。而他之于贺风回，只能是恨。
可是……
“哒”
别墅的门被打开。
贺风回走进来，手中提着一个精美的正方形的纸盒。祝满认出来了，那是贺风回经常给他买的那家慕斯蛋糕。
祝满不喜欢吃甜食，可是在看到那个蛋糕盒子时，心还是扯痛了一下。
贺风回换好鞋子，向他走来，将蛋糕放在茶几上，“今天买的是草莓味，要现在吃吗？”
祝满没说话。
正在拆蛋糕的贺风回看了他一眼，又垂眼看了眼他身上的小刺猬。
那质疑的眼神让小刺猬“唧唧”几声，一连跳到祝满身后躲起来，抓着祝满的衣角，只留一个小豆豆眼防备地打量贺风回。
“别吓它。”祝满将小刺猬抱起来，给它顺了顺刺。
贺风回看着他，眼球上下扫动，片刻后眉头微蹙，显然是没有扫描出祝满有任何身体不适。
猜不出人类的情绪，他只好问：“你怎么了？”
“我今天又搜了那个’祝满‘的视频。”祝满撒谎，然后看向他，看到贺风回怔了微不可察的一秒，然后便恢复平冷的神色。
“我想问你一些问题。”祝满安静地说。
贺风回没有什么情绪，“我说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又是这句话。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到时候”？真的“到时候”了，会发生什么？
祝满已经等不及，坚持道：“就三个问题。”
贺风回看了他很久，像是在僵持，又像是在犹豫。许久之后，他点头，“三个。”
祝满立刻问：“你喜欢那个’祝满‘吗？诚实回答我。”
沉默几秒后，贺风回答：“喜欢。”
这两个字不轻不重地砸在祝满心上，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小刺猬在他手心里“唧唧”几声表示抗议。
“但只是对主人的喜欢，与爱情无关。”贺风回适时地补充。
祝满看着他冷峻的面色，内心依旧漾着波澜，不敢确定他话里的真假。
祝满将小刺猬放走，回看贺风回时，强令自己保持冷静，“那你为什么杀了他？”
贺风回冷静地答：“因为我的立场。”
祝满暗中紧了紧手掌，“所以在你看来，立场是高于爱情的东西，是吗？”
贺风回肯定地说：“不是。”
祝满微怔，“那”
一块慕斯蛋糕被塞进嘴里，祝满的话被堵住。
他身旁的AI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切好装盘的慕斯蛋糕递到他面前，说：“好了，三个问题。”
漂亮的草莓躺在奶油上，像是所有乖软的人类宠物会喜欢的食物的样子。
祝满轻轻闭了闭眼睛，想要驱散心中复杂得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却屡次失败。
算了。
祝满拿过蛋糕放回茶几上，去抱面前的AI，头埋在他颈间，“对不起主人，是我僭越了……”
他喜欢的仿真手指很快便捋上他的头发，AI冷静又温柔地说：“没关系。”
祝满宁愿贺风回跟他生气，最好气到把他关起来，锁起来，威胁他说再僭越就把他扔回人类池里去，或者把他杀掉抛尸到一个荒郊野岭。
贺风回对他这么好，这要让他怎么相信，贺风回是刚刚在视频里说出那种狠话的人？
这要他怎么恨得起来？
这要他……在真的要杀掉贺风回的时候，怎么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