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刚才玻璃杯摔到地上的声音把他给弄醒了, 程诺推开段星舟，急步上前把他抱在怀里。
“爸爸，爸爸。”孩子明显是有点被吓到了, 搂住他的脖子, 噘着嘴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程诺摸摸他湿漉漉的脸上, 柔声哄道：“宝宝乖, 爸爸跟段叔叔没有吵架，我们只是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把你吵醒了, 对不起。”
段星舟沉默地冷着脸，周身的戾气还未消散。
小希泪眼模糊地朝他看了一眼, 突然挣了挣，从程诺的怀里溜下去，急切地牵着他的手走到段星舟身边, 把程诺的手塞到段星舟的手里。
“牵着手，不要吵架。”小希扬起布满泪痕的小脸望着他们俩，央求道：“你们和好，你们快点和好。”
程诺看着哭得只抽噎的孩子，又看向神色晦暗压抑的段星舟，各种情绪积压在胸口，就像压着一座大山，气都喘不过来了。
明明相爱的两个人, 却没有信任，没有安宁，无法正常沟通。
就算是有愉悦和甜蜜, 也不过是短暂的表象, 摇摇欲坠, 一戳就散。
他跟段星舟之间，比想象中的还要支离破碎。
程诺抱着小希哄了一个多小时，他才重新睡着。
段星舟一直在外面没有进卧室。
程诺坐在床边，盯着孩子的小脸，脑袋又涨又疼又疲累，不知过了多久，歪在床边睡过去了。
等猛然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身旁空无一人。
一开始，他还以为像从前一样，段星舟带着小希在餐厅吃早餐，可是等他匆匆走出去，把家里所有的房间都寻遍了，才不敢置信地确定，他们俩出门了。
回来后的每一天，段星舟将他盯得严严实实，就连去一趟晚宴，也必须要将他带到身边。
今天，居然自己出去了。
程诺好半晌都没能够回神。
他去试着开了一趟门，门口果然有两个保镖守着，原本在缓慢踱步的周其看到他，冲他露出微笑：“程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你知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段星舟的电话关机了，他打不通。
周其道：“抱歉程先生，我不知道段总的行程。”
程诺只好回到屋内，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一个多月了，段星舟几乎如影随形地守在身边，早上睁眼第一个看见的是他，晚上闭眼最后一个看到的也是他。
段星舟很喜欢跟他肢体接触，手就像长在他身上一样，不管他在干什么，总是爱抱他或者摸他才好。
程诺已经当做是吃饭喝水那样寻常和习惯了，可是今日，猝不及防地留下他一个人在家。
没了他在身边，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脸，触摸不到他身上的温度，程诺感觉自己的心都骤然空了，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巨大的迷茫和孤寂。
原本就大的房子好像扩大了十几倍甚至几百倍，而他身处其中，安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冷清得令人感到窒息。
他把电视打开了，声音调大，就这样神思不属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上午。
时至中午，段星舟仍然没回来，但是周其代他传了一句话。
“程先生，段总说，你吃几顿，就给孩子吃几顿。”
程诺这才意识到送来的早餐午餐他都没吃。
段星舟虽然不接受小希，但是就算他真地不吃饭，段星舟也不会苛待小希不给他吃东西。
他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不过程诺还是坐到了餐桌边，逼着自己吃了一点东西。
然后继续上午的姿势，靠坐进沙发里。
今天是周六，昨晚提起领证的事之后，一向分秒都不愿意离开他身边的人竟带着孩子消失了，手机关机，想说什么都要周其传话，根本不和他进行交流。
是坚决不想在周末这两天听到他说任何拒绝的话吗？
他是打算等到周一，直接拖着他去领证。
程诺目光缓缓张望了一圈。
家里有摄像头，他笃定段星舟一定会透过屏幕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之前将他直接关起来不让出门，现在他自己出趟门都必须要把小希带上，保镖加助理门外守着，视频里监控着，就算周一真地同他去领证了，他又能什么改变呢？不过就是多一个证而已。
除非，能彻底解决两人之间的症结。
程诺闭上眼，沉沉地长叹一口气。
电视上在播什么娱乐新闻，他原本没去留意，直到耳朵里突然闯入一个人名字。
他这才缓缓坐直了身体，看向屏幕。
新闻报道的是一个狗仔拍到的视频，爆料的不是什么大明星恋情或出轨，而是新锐导演卫阳。
夜色下，他似乎喝酒了，走路都不太稳，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女人突然跑过来扯着他的胳膊跟他说什么话，卫阳不耐烦甩开她，她却锲而不舍又缠上来。
卫阳像是突然被激怒，狠狠将她掼倒在地上，还用脚踹了几脚。
那力道，丝毫没留情。
程诺满脸无声的惊愕。
因为他认出了，那个女人是卫阳的母亲王玉梅。
卫阳是单亲家庭，被他妈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拉扯大，卫阳体谅她的不容易，对她一直都很顺从。而王玉梅全身心扑在儿子身上，所有的希望和脸面都指着他，还想要他传宗接代，自然是死都不愿意他同一个男人在一起。
也正是因为顾忌她，卫阳拖了他三年。
后来，他跟卫阳断了。
卫阳苦苦挽回他无果，于是对当初以死阻挠的王玉梅心生痛恨。
程诺清楚他们母子的关系肯定回不到从前了，却万万没想到卫阳会对她像仇人一样拳脚相向。
回想到一开始卫阳对他妈的看重顺从，程诺觉得这个画面是如此的讽刺，荒唐，还有悲哀！
卫阳是张晓龙导演的徒弟，有作品傍身，再加上年轻脸还不错，平日里很受一些明星粉丝的追捧。
早上视频被爆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还不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骂他的人也挺多，但至少还有部分人为他说话，可能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内情。
直到女子身份被扒出是他妈妈，风向就成了一边倒了，几乎全是痛骂的。
毕竟是自己的妈妈，就算她有天大的错，你也不能这样用脚踹。更何况，他是单亲家庭，被他妈一手抚养长大的，能这样下狠手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不少人猜测张导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事，所以才开始疏远他。
一个上午过去，网友都群情激奋，开始抵制卫阳，张晓龙导演似乎也放弃他了，以后的事业应该是毁了。
骂声轰炸中，卫阳的母亲接受了记者采访，哭天抢地说向人解释说，是自己以前做了很对不起他的事，又说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受伤，希望大家不要骂他的儿子了。
网友当然不会信这种话，只是变得更加生气愤慨的同时又多了一丝唏嘘罢了。
“你可以给他求情试试，看我是会放过他，还是会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脑子里回荡着段星舟昨晚说过的话，程诺拿出手机，给他妈发消息。
不管是不是他做的，卫阳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在他们头上。
为了避免卫阳利用他妈心软又钻什么空子，还是趁早叮嘱她几句好。
……
别墅横厅，段星舟坐在椅子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里的监控画面。
程诺身体靠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好像是静止了。
只余下电视背景音。
他感受到了昨晚自己情绪失控，那股暴涨的怒火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消解，他害怕自己再呆下去会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于是，带着小希来到了这里。
他以前跟程诺住过的别墅。
可就算出来了，他的心仍是死死拴在这人身上。虽然画面静止，他却仍然没有移开目光。
“丁阿姨，麻烦帮我倒杯水。”他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视频里，程诺忽然闭上眼，长叹一声。
段星舟眉头紧蹙，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刺痛。
为什么这样叹气？就这么不想跟他结婚吗？
突然传来小希的一声惊叫和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段星舟被拉回了神思，霍然起身，循声疾步走过去。
小希正踩着凳子站在搁热水壶的长台边，地上是打翻的水杯，和淌了一地冒着热气的水。
段星舟赶忙捉起他的小手一看，右手被烫得发红。
“怎么了，我就进厨房端了个汤！哎呀，手怎么烫红了？”丁阿姨原本在照看小希吃午饭的，没想到就离开了一小会儿就成这样，她又急又愧，“我这就去找烫伤膏来！”
段星舟一把将小希抱起，就近到了一楼的洗手间，打开冷水，把他被烫的小手放到水下冲。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每次程诺洗澡的时候，都要他帮忙看着孩子。
稍加不留神，就出这样的事。
“想喝水叫我帮你倒，以后不要自己碰，记住了没有？”
小希被他用胳膊夹在身前，大眼睛里有泪花闪动却没有哭，他试图昂头去看段星舟却没有成功，软声说：“段叔叔要喝水。”
段星舟几不可察地怔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定是丁阿姨去了厨房没听到他的话，所以这孩子才跑去给他倒水。
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软在心头漾开，段星舟语气低缓了些：“手还疼不疼？”
小希摇头：“不疼了。”
好在那应该只是热水，并不是开水，小希的手没有起泡，皮肤的红也渐渐淡下去，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但段星舟还是继续给他冲了十来分钟才关了水。
“段叔叔。”小希在他怀里，被他抱出去，“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段星舟朝着横厅那边扫了一眼，嗯了一声。
下午一点，繁华的街道，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林珠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朝着已经在电影院门口等着的男人走过去，等靠近的时候，突然猛地往他背上一扑。
“劫色！”
许今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顺势将她背起来，微微侧脸。
“你来了。”
林珠笑出甜甜的梨涡：“你怎么知道是我？听说像你们这样的人不能从背后打招呼的，我还以为你会给我来个过肩摔呢。”
“嗯。”许今弯了弯嘴角，“不过我能听出是你的脚步声。”
“这么厉害？”林珠搂紧他的脖子，“我的脚步声跟别人比有什么特别的？”
“听起来鬼鬼祟祟，想干坏事，又有点怂。”
“什么啊？”林珠给他一拳，“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夸，夸你可爱。”
林珠用手揪了揪他的耳朵：“嘴巴不是能的嘛，这么喜欢我怎么以前都不说呢？”
许今也不躲，由着她揪：“以后会经常说。”
林珠噗嗤笑了，将他搂得更紧。
四年多前的那个晚上过后，她是真地以为自己要从此断情绝爱了，可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到头来竟然跟这个最意想不到的人在一起了。
以前她总觉得这家伙定是个钢铁直男，不解风情，深入了解过后才发现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他会哄她会逗她，会陪着她一切她想做的事，理解她，爱护她，尊重她，粗中有细，并且充满了安全感。
跟他在一起后，她的每天过得都是那样开心。
再回头看看，往事早已如云烟悄然流走，没什么值得她放不下了。
许今就这样背着她往电影院里面走去，林珠却双手捧住他的脑袋，手动调整方向：“这边这边，往这边走，今天不看电影了。”
许今也没问她要临时变卦是要干什么，听她的指挥改变路线：“想去哪儿？”
林珠道：“去开车，回我们以前住的别墅。”
她刚才来的路上，接到了小希的视频，他拿段星舟的手机打的。
听孩子闷闷地告诉她，才得知段星舟和程诺昨晚吵架了。
这一架估计吵得不轻，因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把程诺揣在口袋里的段星舟竟然把他留在家里，自己带着小希出来了。
她看到了视频里的陈设背景，认出他们是在以前住的那栋别墅里，于是让小希把电话拿去给段星舟，说想跟他聊几句。
“希希宝贝！”
“姑姑！”
一进门，林珠先和小希来了一场热烈的拥抱，林珠抱着他啵啵啵亲了好几下，小希也很热情地回亲她。
不过因为今天来有正事，并没有逗弄他太久，让许今带着他去坐秋千，而她跟段星舟在客厅的沙发上分别坐下来。
丁阿姨端来了茶水，林珠端起来喝了一口，眼睛四下扫了一圈。
“当年，就是在这里我们给你庆祝生日，你还跟阿诺拍了照，记得吗？”
段星舟嗯了一声，然后就不再接话。
林珠放下手中茶杯，也不打算跟他绕什么圈子了，望着他冷峻的脸，郑重道：“星舟，我知道你气阿诺当年离开你，气他有了孩子，可是，这并不是他的错呀。他当年离开你之后，过得并不比你好到哪里去，身体都出大问题了。你们两个明明那么相爱，现在好不容易相聚重逢，就不要吵架了，吵架很伤……”
想起他肚子上那刀疤，段星舟瞳眸骤然一缩，打断她：“他身体怎么了？！”
“情绪不大好导致的暴饮暴食，人虽然消瘦，但是肚子长了好大一个。”林珠双臂在自己小腹前环出一个弧度，冲他比划了一下，“我当时不小心碰到了，感觉他小腹那里鼓鼓的、硬硬的，我当时都吓坏了，还以为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
段星舟脑子里如有一股奇怪的热流涌动流窜，好半晌，他霍然抬眸看向林珠，眼瞳黑得惊人，声音几不可察地发颤：“你方才说，他的小腹那儿鼓鼓的、硬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