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程诺给小希洗完澡之后，又弄了一小盆热水给他泡脚。
这是孩子近来的一个小爱好，喜欢泡脚, 泡一会儿还得加热水继续。
小希坐在小凳子上, 一边泡着一边拿着程诺的手机听故事。
“你坐好，爸爸给你拿毛巾去。”程诺想起给他擦脚的毛巾没拿来。
“好。”
程诺起身去阳台了, 方丽红拖好了地之后, 第一时间过来找小孙子，还没走到浴室, 就听到了孩子的声音。
“喂，段叔叔。”
“小希好想你呀。”
“爸爸也很想你。”
“嗯嗯嗯, 你明天来找我玩儿好不好？”
方丽红惊了惊，几步冲进去。
“奶奶！”小希把放在耳边的手机拿下来，弯起眼睛冲他晃晃：“我在假装给段叔叔打电话。”
他一个人的时候喜欢自言自语, 进行一些情景对话。
方丽红暗暗松了口气，手试了试盆子里的温度，蹲下来给他加热水。
都不用她说，小希熟练地把两只小脚丫给翘起来，防止被热水溅到。
加好了热水，小希重新把脚放回去水里。
“真乖。”方丽红看着他就心里软软的，抬手摸摸他的小脸。
小希软声问：“奶奶，段叔叔明天会来接我吗？”
面对孩子纯净无邪的眼神, 方丽红把可能会让孩子失望的话都咽回去了，最后只是说：“奶奶也不知道啊。”
小希道：“明天不来，那明天的明天一定来。”
孩子提到段星舟, 神色间满是欢喜。
他这么喜欢段星舟, 多半就是血脉之间的吸引。
那个女人也跟他有血缘。
孩子是最单纯的, 他们脑子里没有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如果以后，孩子也愿意跟那个女人这样亲近，时常挂在嘴上想着念着，那她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难受到抑郁。
方丽红想到这里，一时没忍住红了眼。
“奶奶，你怎么了？”小希发现她的眼睛湿润了，歪头看着她，很是关心。
“没事，奶奶去给你热牛奶。”方丽红撑起腿，站起身来，一扭头，看到程诺拿着毛巾就站在门口。
对视几秒，方丽红什么都没说，低着头走出去了。
程凯话多，回来什么事儿都爱跟方丽红叨叨，她刚收拾完回房间，就听他滔滔不绝说起了今天遇到了卫阳的事。
“卫阳？”方丽红听到这个名字，目光很明显的闪了闪：“他来找小诺了？”
“是啊，原来他就是那个想找小希拍戏的大导演，我还以为是重名呢。”程凯可惜地道：“我看他明显是对我们小诺还有意思，不过小诺好像不太乐意跟他接触。”
方丽红敛着眸子，默默地收拾着衣柜，没接话。
她不搭理，程凯也觉得无趣，兀自研究自己的彩票去了。
昨天小希给他挑的那个号中了五块钱，他现在是兴致十足。
……
小希喝了奶，刷了牙，躺在床上继续抱着程诺的手机听故事。
程诺打算去洗杯子，方丽红也刚好从房里出来，跟着他一起到了厨房。
方丽红拿着电水壶站在他身后准备接水，突然开口道：“对了，小诺，我今天碰到房东了。我们的房租还有一个月就到期了，他问我们还续不续。”
“不续了。”程诺没有丝毫的迟疑，洗好了杯子，给她让位置，“明天我来给他打电话说。”
“好。”方丽红没有接水，而是转过头看着他出去的背影，心头沉沉的。
回到房间，程凯已经躺在床上了。
“过段时间，我们可能要搬家，你做好准备。”方丽红想去想来，别的不说，这种事还是提前告诉他一声，免得他真地什么都不清楚，反倒是坏事。
程凯眯着眼哦了一声。
他以为就是换个住的地方，没太在意。
方丽红犹豫了片刻，接着道：“还有，小诺的店也可能要关了，我们多半是要搬到外地去。这次可是都跟你说了，你别又闲不住嘴巴往外传。”
程凯嘴巴微微张着，已经鼾声四起。
“睡得还真快。”方丽红无语地关了灯，躺下去。
程诺忙完回房时，小希已经睡着了。
程诺在床边坐下，把手机故事关掉，望着孩子稚嫩柔软的脸庞。
现在房租不打算续了，店铺也不再接一些预定的单子了。
一切都在为随时离开做准备。
只是，这样拖家带口，他根本不清楚，究竟该往哪里走……
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程诺拿起一看，来电显示的是段星舟。这么晚了打电话来，他一定是有话说。
如果不接，他可能会直接找上门来。
程诺只好摁了接听，但是没有说话。
“两分钟之内下楼。”段星舟低声道：“你不下来，我就上去。”
他的嗓音极其压抑，让程诺想起了四年前那个晚上，他发现了离婚的真相，在病房外给他打电话时，也是这样的语气。
程诺气息都颤了颤，原本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安越扩越大。
他给小希掖了掖薄被，起身套了件外套，出了房门。
方丽红和程凯的房间灯已经熄了，应该是睡了。
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才发现自己脚下是拖鞋，他也没有回去换，就这样心神不宁直接坐着电梯下去了。
出了楼栋，他张望一圈，却没有看到人影。
胳膊上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拽走，紧接着背脊重重地撞上了墙面。
夜风清幽，路灯灯光显得愈发惨淡。
程诺望着眼前段星舟乌黑森冷的双眸。
他知道，段星舟之所以这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还没来及有任何的猜测，段星舟对着他，手中举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两寸的双人登记照，大红色的背景，上面是他和段星舟。
照片底部还有当初民政局留下的钢印。
程诺的脸色瞬间就变得苍白起来，指尖忍不住轻轻战栗。
他料到段星舟可能是对过往起疑了，却没想到，他拿出了这张登记照。
段星舟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恨不得将他吃掉，他咬牙切齿地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看到照片后，立马去查了自己的婚姻状况。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都翻天覆地了！
五年前的八月三十，他跟程诺领证。
四年前的八月二十九，两人离婚。
原来，他毫无招架之力爱上的这个人，他竟曾经拥有过！
只是还没有满一年，他就彻底失去了。
他去风铃酒馆喝酒，正是离婚的那天。他在那里留下了这张照片，许下了愿望。
第二天，他就出了车祸失去了记忆，将这段婚姻给忘得干干净净。
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他就如同陷入了万丈深渊，为了自己内心的痛苦而生不如死。可是他的爸妈，他的大哥，他身边所有的人，全部都抹掉了程诺的存在和痕迹，没有一个人告诉他真相。
他就这样硬生生被隐瞒了四年！
如果不是再次碰到他，爱上他，因为他朋友的一句话生疑，又依稀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回去查证，他或许就要这样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了！
程诺感受他充满压迫感的怒火，面上显出冷静，心脏却一下一下猛烈跳动着。
他迅速转动着脑子，想着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不说话，段星舟逼近了些，瞳眸赤红：“我们结过婚，我们明明在一起过，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又不管不顾地爱上你，很好玩吗？！”
失忆后的自己那么痛苦，重逢后就算不认识了，爱意却势不可挡，他很清楚，自己从前就一定很爱这个人。
可是这个人，躲避，拒绝，态度冷淡，甚至不惜答应别的男人的追求，想以此逼退他。
却从来没有想过告诉他当年的真相。
所有的人联合起来，都在欺骗他！
“我们……的确结过婚，但是没有在一起。”程诺终于艰难地出声了。
“没有在一起？”
“是的，段先生。”程诺沉静的黑眸望着他，低声道：“因为我跟你的婚姻，只是一纸契约。”
段星舟目光刀子一般狠狠扎在他脸上，一字一顿：“我不相信。”
程诺抿了抿唇，抬起手，在他的注视下，接过他手中那张照片。
那个时候的段星舟还傻乎乎的，因为那天他冷着脸不搭理他，他很是伤心，拍照的时候虽然露出了笑容，但眼里闪烁着泪光。
看起来又漂亮又可怜。
当时他觉得接下来跟这个傻子相处的一年一定会很漫长很煎熬，没想到最后离开时，却如同剜心之痛。
程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照片，轻声说道：“五年前，我爸被诈骗了四百万，那些钱都是找亲戚借的，我当时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根本无力偿还。”
段星舟神情一滞，他想起了那天程凯同他说的那些话。
他在得知自己跟程诺结过婚之后，浑身的血液就像燃烧起来了，头脑一刻也无法冷静。
之前怀疑调查的那些，他根本无暇思考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也不想去思考。
他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立刻回来见到程诺，要找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个清楚。
可此时听他说起，他这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程诺恍若未觉，继续道：“你家里人找上我了，不仅帮我还钱，还另外给我五百万和一套房，但是要我答应一个条件，那就是跟你结婚一年。”
一年，他们两人的婚姻确实只有差不多一年。
他不放过程诺面上任何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逼问：“为什么是一年？”
“因为你出事故导致脑袋受伤，一直没能痊愈。”程诺不闪不躲地对上他的眼睛：“你家里人试过多种办法无果，最后找了个很厉害的大师给你算命，说如果我能跟你结婚一年，你就能好起来。我正好缺钱，只能同意了。”
某种程度上，他说的都是实话。
只不过，后面的事情谁也没办法预料。
程诺继续道：“一年时间内，你确实是渐渐恢复了，而我们也按照约定离了婚。只是我不想继续留在A城，你家就把房子折现给我了，你若是不愿意相信，我可以给你看当初的转账记录，还有签的合约，我也可以翻出来给你。”
段星舟脸色晦暗，气息紊乱。
程诺叙述起这件事时，语气很平淡，就好像跟他结婚一年这种事，确实只是一场毫无感情的交易，再无其它的牵绊。
他忍着不住涌动的心绪，寒声质问道：“我既喜欢你，只会死死地将他攥在手里看，怎么可能轻易同意跟你离婚？”
当初他同意离婚，离婚后心情不好地跑去喝酒，留下许愿的风铃。
这一系列的反应，都不该是他有的。
而且许愿瓶里面的纸他拿出来看了。
上面就一行字：阿诺，下次笑一笑好不好？
结婚登记照上，程诺没有笑。所以，他当时很有可能以为两个人还是有希望，有下次的。
可是为什么第二天，就一切终结。
他当时光着脚从医院里跑出去，真地是因为他的脑子不好又犯病了吗？
他的内心有太多太多的怀疑！
“你确实不同意。”程诺深吸一口气，半真半假地道：“但是那时候我妈突然生病，差一点就……不在了，我情绪极其不稳定，你怕我出事，所以才同意了。”
那天在幼儿园门外碰到了程诺的妈妈，段星舟感觉到了，她不喜欢他。
程诺的爸爸提起这件事时，说他是“受尽了委屈和折磨”。
他父母的态度和想法一定是来源他，也能够折射出他在段家的感受。
难道，他真地这么讨厌他吗？
跟他结婚，就这样令人痛苦？
段星舟不愿意相信这些，抓住了他的胳膊。
“阿诺。”段星舟心口处就如同浸了一盆冰水，感到无尽的荒凉，红着眼睛颤声道：“我们结婚了一年，我不信你从未对我动过心。”
如果可以，程诺不想伤害他一分一毫。
他只希望他忘掉以前，过好自己的生活，每天都能平安快乐。
可是他偏偏要出现在自己面前，偏偏又要跟他纠缠不休，不愿意放手。
程诺喉间堵得发疼，顿了顿，定定地望着道：“动心的话，就不会有小希了。”
段星舟抓着他的手，瞬间脱力松开了。
是了，有小希。
之前他不记得过往，只觉得是自己来迟一步，再去计较过往也没用。
再加上小希天真可爱，他确实是喜欢这个孩子，所以对孩子的存在，心里没什么太大的隔阂。
没想到，原来，这个孩子的存在，此刻竟然成了他口中不爱的证据。
程诺五指收紧，将那张照片握在手心，良久，他才沉声道：“段先生，你那时候傻傻的，身边只有我在照顾，所以你对我格外依赖。后来你恢复了，其实忘记了过去也挺好的，可以去多看看新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而不是把眼光局限在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身上，这样不值得。”
段星舟静静地盯了他两秒，倏地摁住了他身体，用力地吻上了他的唇。
程诺奋力地挣扎想躲，可是手才刚抬起想推开他，却又被蛮横地制住。
两人气息交缠，呼气声越来越重。
终于，段星舟放过了他。
程诺胸口起伏着，抽回了自己被他攥得骨头差点都要断掉的手腕，悄然活动了一下。
“你会把这样叫做依赖吗？我还想要你更多。”段星舟目光逼视着他：“阿诺，你不要为了躲避我，就想模糊我对你的感情。”
程诺的嘴唇被他亲吻得有些泛红了，他缓了缓才开口道：“段先生。”
重逢后，他就一直段先生，段先生，陌生得好像两人从未有过纠葛。段星舟胸口涌上一股恶气，冷笑道：“段先生，段先生，你五年前也这样叫我？你对我这个前夫还真够客气。”
程诺跟他对视片刻，呼吸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无奈低声道：“星舟。”
星舟。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轻轻吐出，竟是这样令人心弦震荡。
段星舟张开手臂，一把将他紧紧箍进怀中。
他想拥有这个人，他想一直能听这人这么叫他的名字，到老到死。
“再叫我一次。”
程诺克制着要回抱住他的欲望，并未挣扎，只是在他怀里道：“星舟，我按照合约跟你结婚，你家也按照约定给了我报酬，四年前，这桩交易就已经结束了。”
“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至少你心里是有我的，会关心我的！”
“我承认，我亲自照顾了你一年，当然是关心你的，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我会过得比谁都好！”
“……抱歉。”
他停顿须臾，问道：“难道我以前对你很不好吗？”
没想到他突然这么问，程诺微微一愣，道：“没有。”
“我没有对你不好，你也关心我，那为什么跟我结婚的那一年对你来说是折磨是委屈？你宁愿答应傅天朗的追求，也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你究竟在躲什么？怕什么？还是说，当年发生了什么所以你才要离开我？你告诉我！”
程诺几不可察地偏了偏头，鼻尖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多想要再靠近他一点，嘴里却麻木地说着：“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就是我个人没办法接受你的感情想离开，我不想让你继续缠着我，所以在你失忆后，让你家人不要告诉你我的存在。星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不好！”段星舟的唇在程诺耳垂上碰了碰，拥抱住他的手臂也越来越用力，决然道：“我就要缠着你，就算我死了，我的魂魄也要永生永世的跟着你，你别想甩掉我。”
似曾相识的话，四年前他就曾说过。
程诺眼眶湿润，暗暗苦叹。
这个人，一如既往地让他头疼。
“还有，阿诺，最好别让我发现你今天的话都是在骗我。”段星舟热气呼在了他的耳侧，低低的嗓音充满危险的意味：“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今天纵然他说的一切看似滴水不漏，可是段星舟并不会全然相信。
他的内心坚定这人对他并不是没有感情。
他虽然一直拒绝，表现出冷漠和躲避，可是又总是会不自觉地担心他，关心他。他手受伤时，他的表情是那样惊慌和心疼。
然而，这一点是整件事最矛盾的地方。
如果程诺真地爱过他，当年他为什么非要跟他离婚？为什么呆在段家是痛苦是折磨？他当年都经历了什么，如今为什么要躲着他？而且，他还生了个孩子。
他又为什么会有这个孩子？
关于这重重的疑点，他不会再去问身边的任何人，他要亲自弄清楚这些，才能得到当年确切的真相。
程诺脊背僵硬，片刻后，试图推开他：“小希一个人睡着，我得上楼了。”
段星舟没有立马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凑近想要再吻他一下。
程诺侧头躲开。
段星舟动作僵了僵，慢慢站直了身体，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唇：“我们以前，亲过吗？”
“没有。”程诺看都没看他。
“……是吗？”段星舟却道：“可是为什么我的感觉这么熟悉？”
“你的错觉。”程诺再次推开他，这次段星舟没再强行阻拦他。
程诺往楼栋里面走，段星舟一直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
程诺进电梯，他也一步踏进来。
虽然此时的他，比方才刚出现时看起来要平静一点点，但还是怕他上楼了会闹出什么动静来，程诺不安地瞥了两眼，摁住了电梯，蹙眉道：“你究竟还想干什么？”
“送你回家。”
“我不需要你送，你快回吧。”
段星舟抽开他的手，摁下了关门键，电梯开始往上。
程诺没办法，只得随他。
段星舟忽然道“照片给我。”说完又补充一句：“这是我仅有的合照。”
程诺反应过来，将还攥在手里的登记照递给他。
段星舟伸手接的时候，程诺注意到他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手心有几道很明显的伤痕，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在段星舟发现之前，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我那天，为什么哭？”段星舟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睛看着的，却是照片上一脸冷漠的程诺。
程诺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他了：“因为我没搭理你。”
“离婚那天，我去许了一个愿望。”段星舟目光转向他：“这个愿望便是，希望下次你能笑一笑。”
程诺长睫微颤。
这句话，他曾亲口说过。
“下次领证，你笑一笑，我也不哭了，阿诺，你说好不好？”
程诺只能以沉默应对。
电梯到了，程诺赶紧大步踏出去，生怕他还要跟着，他出去后立马转身挡在门口：“行了我到了，你快回吧。”
段星舟直勾勾望着他，没有有摁关门，但是也没有出来。
程诺后退两步，不再管他，转身走了。
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程诺便掏出手机，压低声音分别给林珠还有段明昱打了个电话，言简意赅地跟他们说明了情况。
林珠惊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而段明昱那边默然许久，回了一声：“我知道了。”
想要过星舟那一关，得统一口径才行。
林珠自是不用说，段明昱答应了帮忙，现在告诉他了，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程诺打电话时一直站在窗边，却许久都没有看到段星舟下楼的身影。
难不成他还在门外？
程诺心乱如麻盯着楼下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段星舟的人影出现了。
他突然顿住脚步，抬起头，朝着楼上看了一眼。
房间里没开灯，还相隔了十一楼，纵然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但是程诺还是心口一紧，赶忙闪开。
等他缓了一会儿，再往下看时，那抹身影已经消失了。
程诺紧绷的神经却没有因此有丝毫的放松。
事已至此，他真地要走了，不能再拖了。
……
段星舟回到住处时，里面的灯是亮的。
“回来了。”段明昱放下手中的红酒杯，优雅地站起身来，对他微笑：“本来特地想过来找你，你却连电话都不接了，忙什么去了？”
段星舟眸中暗涌，走过去坐下，也笑了笑：“忙着查一些你们不让我知道的事情啊。”
段明昱神色不变，坐下来给他倒了杯酒。
“都查到了些什么？”
“哥你还用问我？”段星舟挑了挑眉道：“看你毫不意外的样子，阿诺联系过你了吧？”
段明昱没有否认，说道：“我瞒了你这么久，你可以怪我。”
“哥，我当然没有要怪你。”果然是有联系，联系着一起怎么继续欺他瞒他，段星舟一手端着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轻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
段明昱静默片刻才道：“星舟，哥是站在你这边的，哥也希望你能够幸福，只是……有些事情，你勉强不来。”
段星舟微微歪头，乌沉沉的黑眸看着他：“如果我偏要勉强呢？”
段明昱有些许失神。
“他是属于我的。我已经失去过一次，绝对不会有第二次。”段星舟唇角微挑，低声道：“哥，你刚才说，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对吗？那我就放心了。”
段明昱没有说话。
段星舟将杯中的酒饮了一口，搁下酒杯，站起身来，拍了拍他肩膀：“哥你自便，我先去睡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段明昱神色复杂地望着他走进房间的背影，手机一遍一遍地响起来。
是陆容打过来的。
接到程诺的电话后，他已经第一时间通知了陆容这件事。
他并不想让她这么快知道，这么做只是为了避免星舟问起时露馅。
可是，出乎意料，段星舟丝毫没有要找他们任何人对质的意思。
更准确的说，现在的段星舟，已经根本不信任他们了。
“明昱，星舟呢？你见到星舟没有？”陆容急着问道：“我等了好久他都没有给我打电话，他是不是全都知道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该怎么办？”
她原本都睡下了，可是一通电话，她所有的睡意瞬间都褪得干干净净！
她太傻了，她还真以为自己儿子爱上了别人，这段时间都在暗暗庆幸。
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还是程诺！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迎头打了一巴掌，又惊又怒又怕。
程诺，程诺，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就如同是挥之不去的魔咒，只要听到，她就没法得到片刻的安宁！
“他只知道跟程诺结过婚，还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段明昱隔着手机能感受到她的焦虑，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一个“程诺”会让她有如此应激的反应了，“你要做的，就是什么都别做，也不要出现。”
“可是……”
“程诺有孩子了，他也不希望现在的生活有所改变。他会想办法脱离星舟，你千万不要再搀和进来，否则你只会激怒他，听明白了吗？”段明昱只希望这次说的话，她能听进去。
陆容从刚才就想问了，她之前就是因为得知段星舟喜欢的人有个孩子，所以才把程诺排除了。
没想到……
“他怎么会有孩子？是他亲生的吗？”
“是，跟他长得很像。”段明昱又重复一遍：“我让你不要搀和进来，记住了没有？”
“我记住了，可是明昱……”陆容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安：“星舟这次为什么会去查以前的事情？他之前跟我说头疼，好像想起了点什么，他会不会……很快就恢复记忆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段明昱不想回答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这样，一阵无声的静默之后，陆容苦涩地叹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也不知道，这声叹息里，有没有几分悔意。
……
这天晚上，段星舟又做梦了。
梦里依然是一些模糊纷乱的碎片，等他满头大汗地醒过来，能记得的，就只有一个决绝无情的背影。
他不停地唤着阿诺，阿诺，可是那个人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
梦醒了，他的一颗心仍是如同梦里，冰冷彻骨。
段星舟无法再次入睡，怔怔地呆坐了许久，就这样一直到天光微亮。
他直接开车到了甜品店。
这天程诺去幼儿园跟老师有话要聊，所以亲自送了小希去上学，店门是林珠来开的。
林珠把店里的卫生都搞好之后，神情有些伤感地趴在柜台后发呆。
“老板，我要订个生日蛋糕，后天下午要。”有顾客进来了。
林珠直起身体来，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现在不能接预定了。”
这个店还不见得能开到后天呢。
“一直都是订你家的蛋糕，怎么不接了呢？”
“实在抱歉。”
顾客失望离去。
“为什么不能接预定？”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林珠蓦地抬起头来，手里的笔都吓掉了。
“星舟，你来了。”她忙把笔抓回手里，故作镇定冲他笑笑：“也没为什么，就是阿诺他太忙了，做不过来。”
段星舟在柜台前，手指轻敲两下台面，打量着她试图闪躲的神色：“怎么了？眼睛都不敢看我？”
林珠憋不住了，胳膊肘撑在柜台上，手掌挡住自己的半边脸，哀声道：“你别这样盯着我，怪吓人的，我也是没办法啊。”
段星舟声音温和：“没事啊，林珠姐，我不会怪你的，你也是被逼无奈。”
当初他第一次来这家店，她躲了起来，不想面对他。而程诺一直都是背对着，不让他看到脸。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他当时只觉奇怪，却并未产生什么怀疑。
如果不是他受到内心的指引，再次来到这里，或许，他跟程诺之间的那段过往，会被永久封藏。
林珠从指缝里偷偷看他一眼。
不知道为何，他越这样表现得风轻云淡，越令人提心吊胆，就好像后面有什么等着似的。
“你真不怪我啊？那你……你这一大早的来找我干吗？”林珠很紧张，生怕被他套话，虽然她早上又把程诺给的说法给复习了好几遍，但要是一个不严谨，就要被他抓到漏洞了。
“我来找阿诺，他怎么还没来？”
“他送小希去幼儿园了。”
“嗯，你忙你的吧。”
段星舟当真就这样出去了，没有任何要找她谈话的意思。
难道，昨晚阿诺跟他说的，他全盘相信了，没有任何质疑吗？
他这个反应，反倒是让林珠费解地挠起了头。
……
程诺送完小希回来，没有丝毫地意外，一眼就看到店门外站着的段星舟。
他正微微抬头，专注地看着店铺的招牌。
程诺走近时，他缓缓开口道：“阿诺，这个店名是你取的吗？”
程诺不出声。
“其实，我当时只是路过这里，但是因为这个店名，我完全不受控制地就想过来看看。”段星舟缓缓收回了目光，侧眸望向他：“阿诺，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不管你到了哪里，老天都会指引我找到你，我跟你之间，注定了永远都不可能结束。”
程诺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件事，心中难言惊讶。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原来，两人能再次重逢，竟然是因为店名。
想当初，因为这个店名林珠还跟他争执一番，结果他坚定地要定这个。
他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
程诺无声苦笑。
回店里后，程诺照常在里面忙碌起来，段星舟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盯着玻璃窗后的他，不时地打电话。
程诺会时不时拿东西出来，段星舟会站起身来挤到他身边同他说话，可是程诺一直垂眸不理。
等他把展柜摆满了，段星舟微微扬声道：“林珠姐，帮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我全部买了。”
林珠睁圆眼睛：“啊？全部？”
“嗯。”
原本要进去的程诺听到这话脚下停住，走到他面前拧着眉头道：“你买这么多干什么？你吃得完吗？”
段星舟牵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扬起脸望着他：“阿诺，你终于肯搭理我了。”
程诺用力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
“你放心，你辛辛苦苦做的东西我不会浪费。”段星舟解释道：“我会送到我朋友的公司，给他的那些员工吃。”
“……”
段星舟灼灼的目光盯着他的脸：“东西都买光了，你也不忙了，待会儿一定有时间跟我出去吃饭吧。”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程诺淡声道：“我不会卖给你。”
“好，我不买，让你的顾客买。”段星舟也没有气馁：“如果在中午之前，你这里的东西被进店的顾客全部买完，你肯不肯答应我？”
程诺气息猛地一沉：“段星舟，你能不能别闹？”
“我没闹。”
这时，有两名年轻的女顾客进来了，段星舟目光一瞥，倏地站起身来。
“两位需要什么？”
两个女孩一转头看到走近的他，脸颊瞬间爆红，说话都结结巴巴了：“我们，我们还不知道，要先看看。”
段星舟道：“我帮你们介绍。”
这两人走的时候脸上都还迷糊着，一人手里拎着一大袋打包的甜品。
程诺脸色难看，林珠望着那边竟真地招待起顾客的段星舟，又看了看程诺的反应，实在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段星舟当真是差点要将他这个店给卖空了，但是程诺并没答应去跟他吃饭。
程凯一早上就出去说给彩票兑奖，结果大半天都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程诺打算出门去找一找。
结果听他描述，彩票店老板说他一早就兑完奖走了。
“你别急，我让人帮你查查监控。”见他一直蹙着眉，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的段星舟安抚一句，正要打电话联系人时，程凯自己给程诺打过来了，告诉他只是出来遇到了一个老朋友，在一起吹牛忘记时间了。
程诺原本就将信将疑，倏地听到他那边有人喊了一声：“卫导，我们这边……”可能是受到了什么打断，声音突然消失。
程诺的脸色瞬间冷沉似水：“你给我说实话，你干吗去了？”
程凯知道他听到了，有几分心虚道：“我从彩票店出来，碰到那个唐华了，哦，就是卫阳的那个助理，他很热情地邀请我来看他们拍戏，我实在推拒不过，就过来看看。”
“还有呢？”程诺有预感，他还有什么瞒着没说，“一次性说清楚。”
程凯知道瞒不住了，老实道：“我就旁边看了一会儿，他们都说有个农民工的角色特别适合我演，我这辈子都看过电影，哪里演过戏？我忙摆手说我不行，可是他们都说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制，只有我才能演出那种真实质朴的特质，而且还给我很多片酬，他们都夸我，我脑子意识飘忽，最后不知怎么就……就答应了。”
程诺知道，之前跟他说要他不要跟卫阳有来往，他或许是记得这句话的。
只是他这个人，听不得别人吹，别人三两句一恭维，他就会像喝了酒一样立马飘飘然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程诺一手摁了摁跳痛的额角，咬牙道：“你给我立马回来。”之前他那么想要小希去拍戏时就该警惕的，原来，他居然也存这种心思！
程凯嚷嚷道：“不行呢，我还没演完，都签了合同了。”
“合同？？”程诺火冒三丈，他这些年养孩子都没这么气过，怒道：“你还敢在外面随便签合同？！”
这才安分了几天，果然是死性难改！
“哎呀，我知道，你怕又跟卫阳扯上关系嘛。不要紧的，这是工作上的事，我不会跟他扯上你的私情，咱们绝对公事公办，一切是按照章程来的。而且那个合同我看得仔仔细细，是给我钱的，不会诈骗我的钱，你放心好了。”程凯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原本的那份儿心虚也消失了，有理有据道：“我又能赚钱补贴家用，收工还能回家接小希呢，跟上班一样，绝不耽误事儿。”
程诺被他气得说话都不顺畅了：“你这个合同，签了多久？”
“也就一个月吧，我的戏还挺多，嘿嘿。”他还得意起来了。
一个月。
程诺只感觉血压直往上飙，眼前发黑差点没能站住，一直在他身边的段星舟眼疾手快伸手揽住了他的腰，稳住了他。
气头上的程诺毫无所觉，就这样半靠在他怀里，迅速平复了一下情绪，冷声道：“立刻，马上，把电话给卫阳。”
他再清楚不过，他爸又不是什么天纵奇才，这么大个剧组还非他不可了？这肯定是卫阳搞的鬼。
程凯稍作迟疑，然后哦了一声。
卫阳？
段星舟皱眉，什么人？为什么光听这个名字，都觉得心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