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凯才过来一上午, 甜品店附近几家店的人几乎都认识了他，知道他是谁。
其实这已经算是比较收敛的状态了，否则, 他涉足的范围会更广。
只要他不惹事, 不要乱说话，程诺也就不管他。
中午吃了饭之后, 他总算是老实地坐下来, 想让林珠教他怎么收钱打包。
到底是年纪大了，电脑操作学起来很慢, 不过林珠很有耐心，不忙的时候都在教他。
“这以后开店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总算也能干点有用的事儿。”
林珠听了这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下午的时候，程诺开车出门送东西了。
程凯趁他不在, 就跟林珠八卦起来，好奇地问她：“你有没有见过小希的妈妈？长什么样儿？”
“没有。”林珠摇摇头，她反倒是意外：“程叔，你居然也没见过？”
她知道程凯一直在外地没回家，但是她以为他跟程诺是一家人，好歹会知情。
“他们嫌我话多，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他这话说起来有点沮丧，又有点可怜。
林珠失笑, 顿了顿，正色道：“阿诺之前经历了很多，他不肯说是有苦衷, 咱们就别问了。”
“我知道他不容易。”程凯叹气, 果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林珠托腮发呆, 不由得又想起昨晚的那通电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喝醉之后为什么会拨出那个已经从通讯录删掉的号码，而且小希还接听了。
如果这个孩子真地是当年陆容逼着程诺离开的阴谋，那么段明昱肯定也早知道小希的存在。
他昨天跟小希通话，都讲了些什么？会不会有所察觉？
又或许，他早已经知道星舟和阿诺重逢的事情。
他一定会出现，时隔几年见到面，将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刚才程叔说开店的日子还长，可她却有种感觉，这个店恐怕是开一天，少一天了……
程诺送了蛋糕，正要回到车上，手机忽然响了。
是傅天朗打来的。
程诺本来不想接，但是略一思索之后，还是摁了接听。
“程老板，你知道我刚才干什么去了吗？”
“你有话直说。”
“我就问问，你那个老相好究竟是什么人？当真是有几分本事，竟然能把我逼到这种地步！”傅天朗说这话时，有几分愤恨的咬牙切齿。
他一开始就知道段星舟这个人有点危险，不过男人总是好胜心强，他愿意冒这个险，谁料猝不及防被将一军，那天在家族里出丑不说，还被他爸狠骂了一顿。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受过这种憋屈，一时怒上心头，便让人去找他的麻烦。
可谁知，一向无往不利的他居然又栽了！昨晚车上那几人居然在交警那边主动把他给供出来了！说是收了他的钱，受了他的指使！证据确凿！
而被别停的另外一辆车的车主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引导，以车上有孕妇受到惊吓住院了为由，态度坚决要他登门道歉，否则就要将此事在网上闹大，要弄坏他家企业的名声。
他们傅家是本地的富豪，背景不俗，如果事情仅是如此，他完全不在意，可这后背明显是那个男人的手笔，就是为了让他低头认错！
他爸这次完全没有护着他，狠揍他一顿，呵斥他让他赶紧道歉了事，一副想要快些息事宁人的态度。
他爸都如此，足以说明对方身份手段比他想象中要厉害很多，如果他真地继续硬着头皮不肯认怂，那他家的公司可能是真要在舆论上出大问题了。
他虽然平日里混账，但是跟自家公司利益相关，他也只得咬牙认了，在刚才亲自去了医院。
明着是向那个孕妇道歉赔偿，实则是对那个男人认输。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然而这口气，他可能以后都发不出来了。
这样想想，就更恼火了！
他也不想迁怒程诺，可是遭到这种压制，又不敢再找段星舟的事儿，最后也只能对着程诺阴阳怪气几句了。
程诺听他这意思好像并不是在说那天晚上吃饭的遭遇，难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又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逼你了？”
傅天朗却根本不答，只是冷哼道：“我只知道他诡计多端，怎么逼我，就能更狠地逼你！你若是不想被他纠缠，还是趁早逃吧，免得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程诺默然，没接话。
现在连傅天朗都看清了，他只有逃，才能躲过段星舟。
“接下来我要被我爸禁足在家，你以后就算想找我帮忙也没用了。”傅天朗想去想来仍是心绪难平，他对程诺确实是有些不同以往，特别的喜欢，正是因为这样，才对他比较客气守规矩，结果到头来白忙活一场，居然连他的手都没摸到过就要认输退场了！
可形势逼人，他也只能就这样认了，他闷声道：“你以后珍重吧。”
“你也是。”程诺回了一句。
他难得这样客气，傅天朗却自嘲一笑，没忍住道：“要是你知道我让人用车撞他了，还会对我说这句话吗？”
程诺原本还算平静，一听这话，脸色登时大变：“你居然用车撞他？！”
“他什么事儿都没有，你这么激动干吗？”傅天朗感受到他声调里的怒火似要从那边喷过来了，果然，这才是他真正的态度，“难道你对他还有旧情？那你为什么要躲着他？”
程诺捂住还没缓过来仍在扑通乱跳的心脏，冷冷道:“不关你的事。”
“也对，我还问这些干什么？”傅天朗也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了，顿了顿，又说：“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你以后能得偿所愿，找到一个你真行喜欢，且不会估计世俗眼光人结婚。”
他说完就挂电话了。
程诺握紧手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傅天朗说他没事，可是他今天一天都没出现，是不是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他气息急促了些，盯着手机屏幕，很快又让自己冷静下来。
傅天朗现在这处境，一定是在撞车后，段星舟对他做了什么。
他能着手反击，人必然没事。
不能再对他展露出任何的关心了。
程诺闭上眼，收起手机，上了车。
不远处黑色的车子里，段星舟的目光追随着他开车离去的方向，正要跟上，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
他低头，双手痛苦地抱住脑袋。
过了许久他才稍稍缓和，重重喘息靠在座椅上。
如果这样头疼几次过后，真地能恢复记忆该多好，这样他便可以清楚地知道他的家人一直隐瞒的过往究竟是什么，而不是只能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整日整日的心乱如麻。
又送了一单后，因为时间差不多了，程诺直接开车去了幼儿园接小希。
去了之后，才发现方丽红也来了。
“妈，不是说我来接，叫你别来了吗？”
方丽红朝里面张望，说道：“反正我也没事儿，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程诺没说话了，方丽红缓缓收回目光，悄然瞥他一眼，才小声道：“待会儿接了孩子我就直接带回家，不会去你店里。”
“嗯。”虽然段星舟白天没过来，但是程诺不敢保证他晚上不来，所以还是避开的好。
幼儿园今天做了手工，小希涂了一只绿色的小恐龙，恐龙上挂了四根小风铃棒，拎在手里清脆作响，一出来便兴高采烈地向他们两人展示。
方丽红直夸他聪明手巧，喜笑颜开地说道：“小希做得真漂亮，回家之后，奶奶给你找个地方挂起来。”
小希举起风铃，扬起小脸：“可是，我想送给段叔叔。”
两人都沉默了，对看一眼。
方丽红正要找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倏地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小希。”
小希转过身去，看到了几步外笑盈盈的段星舟，立马松开了方丽红的手，朝着他扑过去。
段星舟蹲下身来接将他接进了怀里。
“叔叔，你来接我放学呀。”小希眼睛亮晶晶的。
“是啊，小希开不开心？”小希手里的风铃叮叮作响，段星舟垂眸看了一眼。
“嗯，好开心。今天爸爸，奶奶，叔叔都来啦。”小希满脸灿烂的笑容：“那你明天还来好不好？”
“好。”
小希高兴地在他怀里扭动，风铃又响起来。
叮叮，叮叮。
这声响似乎和脑袋里的某种声音重合，段星舟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不过很快便缓过来了，小希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段叔叔。”小希将手中的风铃递给段星舟：“送给你小恐龙，是我画的哦。”
段星舟缠着纱布的手把它接过来，冲他一笑：“好，叔叔收下了，谢谢你。”
段星舟站起身来，终于看向程诺，还有他身边那个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的瘦弱女人。
“阿姨您好。”段星舟笑容温和地同方丽红打招呼：“您就是阿诺的母亲吧？”
方丽红僵硬地嗯了一声。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看到段星舟，确实是个容貌气质都出色的年轻人，如果当年没发生那些事，如果她没有知道一些真相，那么她一定会乐意程诺跟他在一起。
只是她现在只希望所有段家人都离得远远的，不要再出现扰乱他们一家人的生活。
段星舟还欲开口说什么，方丽红一把将小希从他身边拉过来，说道：“小诺，车停久了会被罚款的，我们得快些走。”
程诺点点头：“走吧。”
说着看都没有看段星舟一眼，抱起小希转身跟方丽红一起离开了。
“叔叔再见！”小希趴在程诺的肩头跟段星舟挥手。
段星舟也挥了挥手：“再见。”
等他们上车消失在视线之后，他唇角的弧度也落了下来，目光陷入沉思。
看来，阿诺的母亲不喜欢他啊。
为什么呢？
按理来说，这是跟。御严她的第一次见面。
……
程诺打算直接开车把方丽红和小希送回家里。
一路上，方丽红并没有对程诺说什么，只是抱着小希说：“小希以后永远都不要跟爸爸，还有爷爷奶奶分开好不好？
“嗯，我最喜欢爸爸，和爷爷奶奶了。”小希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情绪，像平常她哄他那样，小手拍拍她的背。
方丽红紧紧抱着他，泛红的眼睛充满坚决，低声似乎在跟谁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小希是我们家的孩子，谁也抢不走。”
前路不明，程诺只觉得心中沉沉的。
程诺把他们送回家后，又去了店里，晚上八点半他跟林珠收拾好了关了店门。
林珠肚子有点饿了，跑到附近便利店买了几串关东煮坐着吃。
“我都说叫你先走，非要等我。”林珠递了一串给程诺，程诺摇摇头，她收回去自己咬了一口。
“这么晚了，等你一起走比较放心。”
“阿诺。”林珠正经道：“这世上要是评出一个最担心女孩子独自外出奖，我觉得应该就是你了。”
别提晚上收工一起回家了，她就住他楼上，经常收工回家晚了，程诺都会跟她一起坐上楼，看着她进家门了他再下去。
好像担心短短的一层楼的时间，她就会遇到什么危险似的。
她感慨：“幸亏你的是儿子，不是个女儿，否则，我看你以后可怎么过。”
程诺不由失笑，静了静，才看着她道：“我今天主要是，有点事要跟你说。”
林珠这一听他郑重的语气，手上的动作一顿，也没有跟他对视，吃东西的动作缓慢下来，然后哦了一声。
程诺轻声道：“关于我们的店铺，我可能……”
“没事儿。”林珠倏地打断他，她抬起头来，眼眶已经微微湿润，语气却听起来很洒脱：“我都理解，店铺关了就关了吧，也不用太顾忌我。”
她寻常大大咧咧的，没想到其实早已经所觉，程诺对她感到万分愧疚，涩然道：“你是我的合伙人，你投入了这么多钱，时间还有精力，我真地很对不起你。”
开店最初是最累最熬人的，跟她一起熬过去了，现在生意好了，他却可能要抛下这个伙伴走了。
林珠把没吃完的鱼豆腐签子戳回杯子里，摇摇头：“你不用跟我道歉，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在发现段星舟又不可理喻地再次爱上了他的时候，在得知跟傅天朗演戏也没什么用的时候，她就已经有这个心里准备了。
她下午的时候就在想这个事儿。
她很清楚，程诺不能让他记起小希的存在。
否则，要是星舟发起疯来没人能收场。
她知道他的苦衷？程诺微微愣怔，难道，她其实知道了一些当年的内情？
还是，她已经猜到了小希是星舟的孩子……
沉默片刻，程诺低声道：“这两天还是正常营业，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走。”
林珠点点头，但是她也明白，面对段星舟，面对段家，他也只有万不得已了。
“要是……要是真地非走不可，我可以给你重新找一个合作伙伴，或者，给你赔偿。”
林珠一听这话却是乐了：“什么啊，一点也不合我的心意，你还不如直接给我找个有钱老公呢。”
程诺弯了弯嘴角，却是有点笑不出来。
林珠也收了笑，认真注视他片刻，哥们儿似地拍拍他的肩膀：“行了，我才不要你搞什么赔偿，这一年也赚回来了不少本钱。等以后风平浪静了，还在一起开店。”
她虽然这样说，但是程诺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不过，此时，也不会跟她为这个起争执。
“你继续吃吧，我等你。”
“嗯。”林珠笑着拿了起一串塞进嘴里，嚼着嚼着却是喉咙发堵，难过地根本吃不下去了。
她刚才虽然那样说，但是她很清楚，她家里多少跟段家沾点关系。
之前程诺能跟她一起开店，是因为星舟失忆了，段家也不会来找，可是这一次不同。
除非她以后一辈子都不回家，不跟家里人联系，否则，程诺这次躲开了，为了不被找到，多半是不会再跟她有联系了。
她会永远失去程诺这个朋友，以后，也再也听不到小希甜甜地叫她“姑姑”了。
她的头越埋越低，有水珠滴答坠落进了杯子里。
叮叮……
叮叮……
耳膜里充斥着一阵阵清脆的风铃响，段星舟感觉自己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一个什么地方。
周遭的热闹喧嚣都跟他没关系，他的心口好像已经疼到喘不过气来了。
“这位先生，您看起来心情不好？”
是，他的心情很差，差到了极点。
但是为什么呢？
“要不您试试这个吧，很灵的。”
试什么？
“很多人都来我们这里打卡，只要心诚，把愿望写了放进去，一定能实现。”
愿望……他有什么愿望？
他为什么如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房间里，一阵喘息过后，段星舟浑身冷汗地从沉沉的梦里猛然惊醒，胸口发闷，缓了好半晌才渐渐拉回了神思。
夜风从敞开的窗子吹拂而入，挂在屋内的小恐龙风铃叮叮咚咚地响着。
段星舟坐起身，开了台灯，望向那只可爱的绿色小恐龙，目光凝住。
难道，是因为这个风铃声，他才做了那样奇怪的一个梦？
梦里最后的画面很模糊了，但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真地写了什么愿望……还留下了一个什么东西……
好像他哥也突然出现，然后跟他说了好久的话，似乎还一起喝了酒……
真的只是一个梦，还是根本就是他以前的记忆？
他神思恍惚，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段明昱刚要出门，就接到了段星舟的电话。
“星舟，这么早？”
“嗯，睡不着。”段星舟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散漫：“哥，我们上次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
“上次喝酒？两年前？。”
“这么久了？改天约一个。”
段明昱笑：“好。”
他刚要说今天下午的飞机过去找你，段星舟却又突然道：“我想去一家有风铃的小酒馆，就是可以许愿的那种，你帮我找找。”
“风铃？许愿？好像是有……”段明昱下意识里顺着他的话在说，可是陡然反应过来，立马止住了话头。
星舟和程诺离婚的那天下午，他还并不知道程诺骗了他，但是心情也很不好，他过去陪着他在一家酒馆呆了半天。
那家店内有一大面墙挂满了小许愿瓶串成的风铃，据说能许愿，店名就叫风铃酒馆。
段明昱心头一惊，他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只是巧合？
他不动声色笑问：“你怎么突然有这种雅兴？”
“没，因为一个很可爱的小朋友送我了一串祝福风铃，兴之所至罢了。”
“小朋友？”段明昱更加诧异了，他怎么会跟小朋友打交道？
而且他当真听到了从电话那边传来了风铃的叮咚脆响。
“嗯，是啊，以后介绍给你认识。”段星舟问道：“你刚才说好像有？在哪儿呢？”
他的语气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似乎只是真地想找一个这样风格的小酒馆。
难道是他多想了？
“当然有。”出于谨慎，段明昱还是没有告诉他那一家的位置，只道：“这种风格的应该有很多，我让田助理找一找。”
“那好。”
挂了电话后，段星舟眼里的温度一点点消失了。
如果那些画面只是一个梦，那就只是一个梦，无关紧要。
可假如不是呢？
他哥明明跟他一起去过那家酒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他是真地在那里留过东西吗？会是什么？
这百分之五十的真实可能性，足以让他心绪不宁！
落地窗边，段星舟闭目思索片刻，蓦地睁开眼，给助理周其打了个电话。
“段总。”
段星舟瞳眸幽深，沉声道：“给我定最早一班回A城的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