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坐上车后, 就一直目视前方，没有去看段星舟。
段星舟专注地开车，并没跟他说话, 他这才暗暗放松了些, 靠进椅里闭目养神。
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发现车子已经停在楼下了。
而段星舟正侧眸盯着他裤子的口袋。
程诺拿回来的照片就装在里面, 只露出了一点边角, 根本看不到上面的人，可他还是下意识里用手挡了挡。
“段先生, 多谢你送我回来。”
段星舟收回了视线，搭在方向盘的左手轻轻敲打了两下：“不用谢, 我乐意之至。”
关于照片，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揣测。
上面多半是程诺跟小希的母亲，这人并不愿意被他看到这些私密的东西。
他虽是如鲠在喉, 却也知道他跟那个女人早就分开了，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因为这件事招惹他反感，自讨苦吃。
谁让他迟来一步呢？
他的从前已经来不及抓住，但是他的以后，他要死死地握在手心里。
程诺解开安全带，要下车的动作却突然顿了顿。
他特别清楚自己不应该对段星舟表现出任何亲近和关心，可挣扎半晌最后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内心，努力地用一种出于礼貌的语气叮嘱一句：“回去开车慢点。”
他对段星舟开车始终抱有心结, 特别是在这深夜，如果不说这么一句，那么他这一晚上都会心神不宁。
段星舟眸色亮了亮, 望着他笑：“嗯, 等我回去了会给你发消息。”
程诺敛眸没再接话, 刚打开车门，段星舟却又抓住了他的手腕。
“阿诺。”段星舟深深地凝视着他看起来十分淡漠的侧脸，轻声问：“你其实并不讨厌跟我相处，对不对？”
巨大的苦涩在程诺心间蔓延开来。
我怎么会讨厌跟你相处呢？
只是我们两个，根本就不可能了啊，既然已经忘了我，你为什么偏偏又要这样不管不顾地付出自己的感情？
“我不会轻易讨厌一个人，包括你。”程诺抽出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说道：“但是，我确实没办法接受你。”
段星舟静默片刻，沉声道：“其实，我也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明明才见你几次面而已……可是每当看到你，我就感觉我的心重新活过来了一样，这几年，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开心过。或许，你就是我的命中注定。”
程诺气息微颤，几乎是瞬间湿了眼眶。
他之前听林珠说段星舟失忆了，以为就算以后两人再碰面，也是对面相逢不相识。
可是这个人，总是比他想象中的还更要爱他。
他绝不希望如此，他宁愿段星舟对他的爱少一点，他不想再相互折磨了。
“我知道对你来说，肯定有些突然。”段星舟柔声道：“可是阿诺，我真地好喜欢你，我是认真的，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们慢慢相处，小希愿意跟我很亲近，以后我可以跟你一起抚养他长大。”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的味道，令人无法拒绝。
程诺怔然片刻，语气冷淡地道：“抱歉，段先生，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他的话听起来没有任何余地，段星舟唇角的弧度微微落下，不过，他并没有因此生气或着动怒，只是轻笑一声道：“对你我会很有耐心，我等着你接受我的那天。”
程诺呼吸紊乱，推开车门下车离开了，他能感受到段星舟一直注视他离开的目光，热切得仿佛能将人灼伤。
程诺从林珠那里，把小希接回来了。
孩子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依赖地窝进他怀中后，原本困到不行却强撑着不肯闭眼的小家伙几乎是一秒沉睡了，把林珠看得是哭笑不得。
回家把孩子放到床上之后，程诺心头泛沉地走到窗户边，撩开窗帘往下望了一眼。
段星舟的车还停在楼下，并没有离开。
他努力地让自己忽视这些，去冲了个热水澡，吹干了头发，上床躺了一会儿。
还是没忍住，他又下床走到窗户边望下去。
车子终于不在了，他松了口气。
孩子依偎在身边，睡得小脸红扑扑，程诺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一直没能入睡。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搁在旁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跳出一条消息。
“阿诺，我到了。”
程诺没碰手机，也没回消息，只盯着那一行字看了一会儿，缓缓闭上了双眼。
因为答应了小希要带他去游乐场玩，第二天，程诺比平常更早到店准备东西，九点多的时候，小希在林珠的陪伴下，踩着滑板车来到店里。
他乖乖地坐在旁边玩了会儿玩具，程诺就差不多弄好了。
他出来对林珠说：“今天辛苦你了。”
“没事，你带小希好好去玩儿吧。”林珠心想出去了也好，免得星舟找来，又弄得他魂不守舍。
程诺开了半小时的车，把小希带到了游乐场，周末人很多，人声喧嚣，小希兴奋得一路蹦蹦跳跳。
“爸爸，我想要气球！”
“好，想要哪个？”旁边有人卖卡通气球，程诺把他牵过去。
小希扬起小脸：“我要长颈鹿！”
程诺刚要伸手去拿，却有人抢先从摊主那儿接过，然后付了钱。
程诺转过头去，表情瞬间凝滞。
“小希，给。”段星舟蹲下身来对着小希笑，他今天穿着一身浅色休闲的衣服，戴着帽子，矜贵又清爽，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微光，眼下泪痣分外夺目惑人。
“叔叔！”小希没接气球，高兴地扑进他怀里，段星舟便顺势将他抱了起来。
“叔叔，你是来陪我玩的吗？”
“是呀，开心吗？”
小希当然开心，喜得大眼睛都眯起来了，小手抱住他的脸贴贴两下。
段星舟终于看向冷脸的程诺：“这个游乐场口碑不错，而且离你家最近，所以我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我等到了。”
程诺根本不会信他什么碰运气的话，一阵心烦意乱。
“段先生，我觉得我已经跟你说得够清楚了。”
段星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我也说得很清楚，我想要你，我不会放弃。”
程诺脸色变得很差。
他太知道段星舟的性子执拗起来有多么吓人，他害怕段星舟这种纠缠，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什么招架之力。
他咬牙，伸手要从他怀里把小希夺过来，小希睁圆眼睛，忽然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我想坐火车！”
“好，叔叔带你去，今天你想玩什么都可以。”段星舟走出几步，又看向还在原地的程诺，温声道：“阿诺，今天就让孩子高高兴兴地玩，好不好？”
小希也发现了程诺还没跟上来，忙喊他：“爸爸，你快过来。”
程诺内心几番变幻不定，最终望着眉开眼笑的小希，还是沉着脸跟了上去。
小希长得玉雪可爱，本来到哪里都容易吸引目光，更别提有多了一个段星舟，以至于走到哪里都引起百分百的回头率。
有个带孩子的奶奶很喜欢小希，走过来过来同他们搭话。
“你是这孩子的爸爸？”她问的是段星舟。
程诺心里猛然惊起一阵悸动。
段星舟瞥了眼一语不发的程诺，微笑道：“不是。”
小希牵住程诺的手，很积极地告诉老奶奶：“这是我的爸爸。”
老奶奶惊讶了一番，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打量，最后恍然地望着程诺道：“确实确实，跟你更像。”
小希更像程诺，但是也像段星舟，只是他现在还小，微微的婴儿肥加满脸的稚气模糊了那种神似。
认识程诺的人都知道小希是他的儿子，跟他长得也像，这种观念一旦先入为主，就算看到小芋沿。希或许有点像段星舟，也只会怀疑自己感觉错了，比如林珠。
毕竟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想到，他跟段星舟，其实都是孩子的父亲。
只有像老奶奶这种不知情又眼睛毒的陌生人，才会出其不意地点出一二。
“阿诺，你说，这是不是更加说明我们有缘分？”老奶奶走后，段星舟凑到他耳旁轻声道。
他不记得两人的过往，自然不会因为老奶奶的话产生什么疑虑。
程诺没理睬他，面无表情地牵着孩子径直往前走了。
“阿诺，等等我。”段星舟迈开长腿跟上去，他喜欢看这个人，却不喜欢这人用背影对着他。
总感觉稍微不留意，他就要不见了。
小希以前也来过游乐场，不过他今天好像格外地兴奋，游乐场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他的欢笑声，嘴巴一会儿喊爸爸，一会儿喊叔叔，差点就要忙不过来了。
小希本来就喜欢段星舟，再加上段星舟有意跟他亲近，小半天下来，两人的关系眼看着突飞猛进。
“爸爸，我还想坐旋转木马。”
“好。”
程诺带着他来到旋转木马边上，段星舟一手牵着气球，一手抱起小希上去后，发现程诺站在外面没动。
“阿诺？”
程诺淡淡道：“我不进去了。”
段星舟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旋转木马很快启动了，小希坐在段星舟的身前，圆乎乎的眼睛充满了晶亮的神采。
他扭头，跟段星舟说话，段星舟垂首听着，目光温柔，长颈鹿气球飘在两人的头顶。
程诺将手机镜头的对着这幅画面摁下了拍摄键，在段星舟看过来之前，动作迅速地放低了手机，做出查看消息的模样。
旋转木马一趟结束后，段星舟带着小希下来，小希直奔程诺身边，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爸爸，爸爸！”
“肚子饿了吧？”程诺手指理了理他玩儿得汗湿的头发，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都已经下午一点了。
“嗯！”
程诺打开水杯喂他喝了两口，俯身将他抱起来：“爸爸带你吃饭去，想吃什么？”
小希在他怀里扭身看向段星舟：“我想吃牛排，叔叔刚才说要带我去吃！”
“……”看着满脸笑盈盈的段星舟，本来想借机跟他分开的程诺沉默了。
“阿诺，一起去吧，餐厅我已经预约好了，给小希定了儿童套餐。”
程诺抱着孩子的手收紧了些，冷然道：“我们有地方去，就不打扰您用餐了。”
段星舟仍是微笑，他感受到了程诺忽然强烈起来的抵触，知道这个时候该收敛了。
走近一步，他捏捏小希的小手，“小希，叔叔下次再带你去吃好不好？”
小希也不闹腾，乖乖应了一声好。
小希嘴巴微微凑近他，段星舟主动将自己的脸贴过去，让他落下一个香香软软的亲吻，然后将手里的气球递给他。
“你的长颈鹿，带回家玩儿吧。”
小希却缩回手，从鼻头软乎乎地哼一声，歪头表示：“我不要，你明天拿来给我。”
程诺眼皮狠狠跳动两下。
段星舟当然又是注意到了他此番的神色变化，忍俊不禁，对小希说：“好，明天拿给你。”
他真怀疑这个机灵的小家伙是不是他亲生的，居然这样处处帮着他。
“我等你来哦。”小希还要跟他拉钩，段星舟都照做了。
“好。”他轻眨眼睛，嘴角抿出一个纯真无比的弧度，又对着程诺道：“阿诺，我都跟小希约定好了，明天去店里找他，你应该不会赶我走吧？”
程诺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告辞。”冷冷地丢下这两个字，程诺转身就走。
抱着孩子走出了好远，程诺才回头看了一眼。
段星舟果然没有跟上来，只是目光似乎一直都落在他身上，见他回头，依稀冲他笑了笑。
程诺的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气息一促，抱紧了孩子，加快步子走了。
带着孩子吃了点东西之后，程诺开车回到了店里。
虽然段星舟说了明天来，但他总怕这人今天还会突然出现，心不在焉地时不时朝外面张望，好在直到关门，他都没有来。
晚上回到家后，他跟方丽红还有程凯打了个视频。
程诺问了一些程凯的情况之后，就去给孩子准备洗澡水了，小希自己抱着手机跟他们聊。
方丽红万分想念地看着屏幕里小孙子可爱的脸蛋：“乖乖，今天爸爸有没有带你出去玩儿呀？”
小希用力地点头：“我去游乐场了，爸爸，还有叔叔带我一起。”
“叔叔？”方丽红和程凯都有些惊讶。
“漂亮叔叔，小希很喜欢他，叔叔还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牛排，叔叔还说，明天再来找我玩儿。”
听着小希稚气软绵的声音，程凯转动眼珠，压低声说：“是不是谁在追咱们小诺？”
方丽红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个男人，姓傅，长得还算英俊潇洒，家里挺有钱。
只是方丽红对有钱人已经有种心理障碍，因为她很清楚，像这种家庭都是极要脸面的，除非是为了什么非达到不可的目的，否则他们绝对不会承认一个男人，更不可能同意结婚。
可是……既然小诺都同意他带孩子一起出去玩，或许他的为人和他的家庭是不错的。
如果能开始一段新感情，把以前的事都忘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方丽红这么想着，眉头稍微舒展，也就暂时抛掉了那些顾虑。
程诺在浴室里，没有听到这些，等水放好了，他就去挂了视频，把小希抱来洗澡。
结果孩子今天出去玩累了，又没有睡午觉，坐进澡盆里洗着洗着居然打起了瞌睡，眼睛都要闭上了。
程诺瞧着好笑，拿过手机对着拍下，平常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会都这样记录下来。
拍了一段视频后，他想看有没有保存好，结果一点进相册，就看到了他在游乐场偷拍的合照。
他神色微顿，点开来看。
没想到，慌张地随手一拍，拍得还挺清晰。
一大一小，坐在彩灯闪烁的木马上，一个温柔垂眸，一个弯眸扭头，还有充满童趣的气球点缀飘在身侧，气氛是如此纯净而美好，令人不忍破坏。
这是他们父子俩的第一张合照，应该也是最后一张。
再过四五天他爸妈就要回来了，他要在此之前，彻底让段星舟死心才行。
可是，不管是四年前，还是现在，想要这个人对他死心，是何其地艰难……
程诺把已经困歪歪的孩子擦干后，换上睡衣，抱到床上去了。
已经不用哄，他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程诺也去冲了个澡，换上宽松的衣衫，简单收拾了一下家里，拎了一袋垃圾下楼扔。
才走出楼栋没几步，他的脚步就停住了。
他看到了段星舟的车。
原本正坐在车里出神的人，若有所感地抬头望过来，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原本有几分冷沉的脸色仿佛瞬间被点亮了。
“阿诺！”他迅速推开车门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