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开车到他妈住的小区时, 已经十点多了。
他裹挟着满身难消的怒气从车里下来，一眼就看到了树下立着的那抹高大身影，卫阳幽黑的眸子正直勾勾盯着他。
“阿诺, 你来了。”
程诺冲过去就要先给他一拳, 却被卫阳给截住了，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打脸成吗？上次过了好久才消肿, 真的很难看。”他没有动怒, 语气亲密得就仿佛两人还跟从前一样。
程诺狠狠甩开他，神情冰冷：“我刚才来的路上给你妈打电话了, 她正朝这边赶，你要是想让她好过, 就给我马上滚。”
卫阳眼神晦暗不明地盯了他片刻，忽然就笑了，轻飘飘道：“谁在乎？”
程诺眉头一抽, 卫阳以前那样心疼他妈，现在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你什么意思？”
“我说，谁在乎她好过不好过？”卫阳眉眼间闪过戾气，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激动，可就是听着让人有些头皮发麻，他轻笑着道：“她从来都没想着让我好过，害得我就这样失去你, 我凭什么还要在乎她的感受？我已经告诉她，以后只给她打钱，永远都不会再见她了。”
程诺漠然地听完, 忍无可忍道：“卫阳, 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该反抗的时候不反抗, 现在事情这样了，他居然跟他妈闹翻了。
“她联合外人来对付我，她才是脑子有问题！”卫阳语气忽然就尖锐起来：“你根本不知道，当初有人跟她说，只要让我跟你之间彻底断了，就会给我一个到大导演身边学习的机会，所以她故意闹自杀，故意拖着我，如果不是她，我们今天也不会这样！”
“卫阳，你怎么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我当然也有错！所以我在尽力地挽回，只要你肯回头，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无二话！就算你叫我跟我妈彻底断绝关系也行！”
“……”望着他充满急切的目光，程诺只觉得无话可说。
卫阳见他不为所动，目光沉了沉，低声道：“阿诺，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吗？我被人支开，还刚好不能跟外界联系，而程叔叔又突然欠下了四百多万，在你需要还钱的时候，他们出现了。这怎么看都是有人在设局，你确定跟你结婚的人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目？”
他的分析完全没有错，不过可惜，程诺早就已经认清了现实，这些话在他内心根本惊不起一丝的波澜。
他冷然道：“所以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卫阳没想反应如此冷淡，顿时急了：“阿诺，你怎么不想想，人家有钱人的家庭都是要脸面的，为什么非要费尽心思地找你结婚？？你是个男人，又不能生孩子，别人犯得着吗？！这背后肯定是有你不知道的阴谋！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不想看到你受伤害！”
“伤害？”程诺恶狠狠道：“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就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他这样油盐不进，让卫阳又气又怒。原本他还以为自己找到了突破点，可现在看来，又是一场空。
他内心躁动的情绪已经有些压制不住了。
“你别告诉我，你是真地爱上那个人了？！”
“我当然爱他。”程诺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自己也微微怔了一下。
卫阳脸色一阵青白，咬牙道：“我不相信！就算你不肯原谅我，也不可能这么快移情！”
“试一试就知道了，忘掉一个人挺简单的。”程诺微笑地说着最冷酷的话：“卫阳，你看我还像爱你的样子吗？”
卫阳心口一阵刺痛，双拳紧握，嘴唇发颤。
“你应该也能感觉到吧，所以为什么要一遍遍地到我面前来自取其辱？”程诺寒声道：“我过我自己的生活，你忙你的事业，以后当你的大导演，各自欢喜不是挺好的？为什么偏偏要做这种纠缠不清的事情？我明确地告诉你，你这样根本不可能挽回我，只会让我对你厌恶！”
卫阳身形不稳，踉跄后退了两步。
他忽然低笑两声，笑着笑着就落下了眼泪。
“阿诺……”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为什么我们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程诺皱眉道：“行了，别在这儿追忆往昔了，人要向前看。”
卫阳颓然地垂眸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来。
由于光线问题，他这时候才注意到，程诺的颈侧有一处很明显的吻痕。
他嘴角扭曲地抽动一下，眼睛红得快要滴血出来。
程诺根本没注意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他出来有一会儿了，虽然段星舟睡眠挺好，可他还是担心。
要是醒来看不到他，又得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好，我承认我败给你了，阿诺，我到此为止了。我不会来打扰你妈，也不会再来烦你了。”卫阳脸色暗淡，苦涩道：“可是，我们好歹相识一场，离开前要个拥抱不为过吧？”
程诺瞬间沉下脸：“你他妈走就走，哪来这么多屁规矩？是不是还要给你列队欢送啊？”
卫阳抿了抿唇，眼神悲伤：“最后一个愿望也不能答应吗？”
“……我警告你啊，抱就抱，最好别耍什么花样。”程诺最后还是妥协了，并非还在跟他念什么旧情，只是着急处理好这边的事，赶紧把他打发走。
卫阳两步上前将他紧紧拥入怀里，程诺拧着眉头，忍耐着没有推开他。
远处的一辆黑车内，段星舟举着从林珠那里顺来的望远镜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手不由僵住了。
他的手缓缓落下，视线也收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有些愣愣的。
“星舟？”坐在驾驶位上的许今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因为这段时间段星舟外出比较频繁，许今一般就住在段家。今天晚上他正靠在床上看书，没想到段星舟突然来敲他的门，说要开车出去一趟，然后就一路跟着程诺来到了这里。
许今知道段星舟对程诺的占有欲有多强，以为他会耍脾气冲下车去，没想到，他安静了片刻，只是说：“许今哥，我们先回家吧。”
黑色的车子悄无声息地跟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程诺被卫阳抱了一会儿就想挣开，可是那双手臂紧紧箍在身上，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
程诺恼火：“够了没有？！”
“当然不够。”卫阳眼睛发红，他无论如何都还是觉得不甘心就这样放走他，在他耳旁低声说：“阿诺，给我睡一晚，我就彻底放过你，我说话算数。”
程诺脸色铁青，奋力地挣扎。卫阳气息急促，手臂差点没能压制住他。
“我真的很后悔，当初为了在你面前装正人君子，一次都没碰过你。”卫阳眼神凶狠可怕，嘴里愈发地肆无忌惮：“你让他睡过了？怎么样？舒服吗？相信我，我会让你更……”
混乱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把小巧的水果刀正横在他的脖颈上，程诺痛恨盯着他：“松开！”
卫阳面无表情，将他放开了一些，程诺想趁机后退的时候，他却又重新将他抱住。
“阿诺，记住一件事，当你的力气比不过别人时，不要轻易拿出这么锋利的东西，否则，被别人夺去危险的就是你了。”卫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愤怒的脸：“当然，对我可以例外，我不会伤害你的。”
“恶心人真有一套。”程诺怒吼道：“再不放开，老子一刀捅死你个垃圾！”
他表达出的厌恶是那样的浓烈和深刻，仿佛真地恨不得他去死。卫阳嘴唇抖了抖，眼里掩饰不住地透出一股绝望和狼狈。
他已经想不起这人多久没对他笑过了。
在从前，他的笑容，他的温柔，他的人，原本是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
一点点，真地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感觉自己心里梗了一根刺，永远都没办法释怀。
卫阳身体缓缓下滑，竟扑通跪到了地上，他抱住程诺的一条腿，压抑地哭起来。
“对不起，阿诺，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样对你，对不起……”
程诺冷眼盯着，忽然一脚踢开他，把他摁在地上狠狠给了他几拳。
“滚！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程诺上楼的时候，方丽红正坐在沙发上泡脚看电视，她又惊又喜：“小诺，你怎么回来了？”
程诺是平复好了情绪才上楼的，他换好鞋子，露出个温和的笑容：“约了朋友一起出来玩，正好在附近，我看楼上灯还亮着，就上来看看你。怎么样？泡脚桶好用吗？”
“好用好用，每天都泡，睡觉都热乎乎的。”
看着她欣喜的表情，程诺坐到她身边，装作不经意问她：“妈，你在这儿过得还习惯吗？”
“一开始是有点不习惯，不过现在已经好了，每天你宋阿姨都会过来陪我说话解闷，附近的地方也都逛熟了。”方丽红隐约察觉到什么，小声问：“怎么了小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如果要搬家的话，我也可以随时搬走，不要紧的，我慢慢适应就好了。”
“没什么问题。”程诺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只是你平常一个人在家，我有点不放心。”
方丽红露出担心的表情，但是没有追问他。
程诺无奈了：“真不是我出什么事，是卫阳。他有点纠缠不清，他现在知道你住的地方了，我怕他来骚扰你。”
方丽红松了口气。
“这个你放心，就算他找上门，我也不会给他开门的。”她有点可惜：“你们之前本来好好的，现在怎么闹成这个样子。”
程诺想去想来还是没办法安心，把方丽红带到了附近的酒店，给她开了间房，让她先在那儿住一个星期。
方丽红觉得没什么，卫阳就算来，不搭理他就成了。不过为了让儿子放心，她还是听话地照办。
程诺回到段家别墅时，段星舟正安静地睡着。程诺去换了睡衣，小心翼翼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程诺身上还很凉，本来没打算靠近他，可才躺下没几秒，段星舟就像感应到似的，手臂摸索着抱住了他的身体。
看着他美好纯真的睡颜，程诺烦躁了一晚上的心竟然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程诺用手摸摸他的脸，也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段星舟长长的眼睫颤动两下，睁开眼来。
他凑上前，在程诺的唇上轻轻触碰了一下，程诺双眸紧闭，没有反应。
段星舟知道他睡着了。如果没睡着，肯定会睁开眼来瞪他的。
段星舟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找到了程诺的手机。
之前程诺一直教他怎么操作手机，他已经学会了一些基本的功能，而且为了方便，手机还录下了他的指纹，他可以直接解锁。
而且经过程诺坚持不懈地□□，段星舟现在不仅会解锁，还能成功找到通话记录的界面。
他把提前准备在抽屉里的纸和笔拿出来，调亮了台灯。
只有最上面两个记录显示的是一串数字，下面显示的都是名字，段星舟就只抄了这两个。
抄完后他把纸条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上床抱住程诺安安稳稳睡了。
眼看着就要新年了，程诺突然接到了许琮的电话。
因为他不在A城，又有项目要忙，所以两人的饭约一直没能兑现。不过这次他打来不是有时间约饭了，而是有事相求。
他一个好哥们在这边跟人合伙投资开了个恐怖城，元旦试营业，让他到时候去撑撑人气，热闹热闹。
程诺当然是一口答应。
许琮还让他可以多带几个人，段星舟胆子那么小，一只老鼠都能给他吓哭，肯定是不能去的。程诺问林珠，林珠倒是很感兴趣，只是她早早跟她妈说好了，她要回家呆几天，没时间。
不过许琮最后还是给了程诺三张票，方便他可以临时带人去玩儿。
这天中午，段星舟难得没有粘着程诺。程诺在沙发上坐着，不时地往楼上瞄。
他皱眉，怎么静悄悄的？该不会是在默默干什么坏事吧？
程诺还是没忍住上楼去了，他最后在衣帽间发现了正在给谁打电话的段星舟。
前些天段明昱回家，段星舟找他撒娇要手机，段明昱二话不说就给他拿了个新的。自从有了手机，他就经常拿着玩，现在好多操作他都会了。
段星舟听到他的脚步声，急急忙忙把电话挂断了才转过头来看他。
“跟谁打电话呢？”
段星舟乖乖回答：“跟妈妈。”
程诺双手插兜，眼睛观察了他一会儿，抬了抬下巴示意：“下楼吃饭去。”
“嗯！”段星舟把手机装兜里，看都不看他，一溜烟地跑了。
程诺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说不上来的怪异。
半夜，程诺做了个噩梦突然惊醒来，他流着冷汗缓了好半晌，其实都记不太清梦里的内容了，但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心跳得特别快。
他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旁边，没想到居然摸了个空。
段星舟不在床上。
段星舟很少起夜，程诺还想着他是不是晚上水喝多了去上洗手间了，可很快意识到身边的床铺没有丝毫的热气，说明已经下床很久了。
程诺立马下了床，开了灯。
“星舟？星舟？”推开洗手间的门，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程诺这才陡然惊觉事情有些不妙，他几乎是飞奔回到床边，打开床头柜抽屉，里面的定位手表不在了。
他急忙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定位软件。
上面的小蓝点显示的定位已经在四公里之外了，而且，还在继续移动！
这移动的速度绝不会是步行，只能是坐车。
可林珠回家了，许今今晚也没留宿，段星舟不会开车，那么极有可能是一个人外出的他究竟是坐的谁的车？
忽然回想起他今天还缠着林珠研究什么打车软件，程诺额头上冷汗迭出，这混账东西！真是胆肥了，居然敢一个人在晚上偷偷打车跑出去！
他究竟想干什么？！
眼神一定，程诺拿起抽屉里被揉成一团的纸迅速展开来，发现上面写了两串电话号码，一个是卫阳妈妈的，还有一个是卫阳的。
联想到他白天打电话鬼鬼祟祟的样子，程诺瞬间明白了什么，登时一阵气血翻涌，眼前发黑。
他连睡衣都来不及换，直接就套了件长款羽绒服开了辆车急匆匆出门了。
在路上，程诺一遍遍拨打段星舟的电话，他没接，又打卫阳的，他也不接。
过了没多久，段星舟的定位停下了，就在一处马路边，估计是已经下车了。
程诺心急如焚，狠狠一踩油门，朝着那个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