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谢展的工位正对支队办公室的大门,背靠一面墙,这个位置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随时随地开小差而最先捕捉外面是否有领导会进来这一关键情况。

  此时,谢展正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叠市电视台送来的投诉资料,似乎在聚精会神地排查着副支队提出的“可能存在的犯罪动机”,但从他镜片上倒映出不断快速闪过的画面,即便看不清画面内容张小墨也知道他一定是在看什么视频!

  即便他师兄的提议听起来有多么荒唐或者一时间无法理解,谢展肯定都是不折不扣地完成好,今儿是怎么了?竟然这么敷衍了事?以至于都走到了他身边,甚至还沉浸其中毫无察觉。

  只瞟了一眼,张小墨就知道他正用静音模式在看某部大热的悬疑类美剧,此时2倍速的画面中刚好播放到凶手驾驶着游轮把刚刚肢解的尸块丢弃在茫茫大海中。

  “你也喜欢看这部剧?”

  冷不丁耳边传来一声问话,谢展不仅并未显得慌乱,而且一双眼睛还始终盯着电脑屏幕半秒都没离开:“你看过?”

  “我一直追完了的。”话是这么回答,但张小墨愈发有些奇怪了,怎么这人还没一点被抓包的自觉?他并不打算多管闲事,案子遇到瓶颈想要放松一下换换思路也不是不可以,不管是以前徐子轩负责支队工作还是现在唐延当了支队长,管得都不是特别死板,这也是刑侦支队工作氛围一直很好的原因。

  张小墨正欲离开,一眼瞥见墙上的挂钟又似想起什么来了,转头好心提醒道:“谢展,支队长他们已经从枫丹山庄回来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可别被安队抓到。”

  “嗯......哎,小墨。”谢展忽然喊住他:“你既然追完了这剧,能不能给我剧透下,这个剧最后的结局是什么?电脑上最多两倍速,太慢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得完。”

  原本张小墨是在查监控,看能不能把跟踪高远光的嫌疑人揪出来,可高远光住的是老城区,附近几条街的道路监控基本都是五六年前的东西了,像素过低只能看个大概,他这一晚上下来眼睛都要花了也没瞅见谁比较可疑。正说回值班室稍微眯一下,哪想到只是多了句嘴就被对方喊住了。

  “反正每一季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怀疑到男主角身上,但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揉了下干涩的眼睛,他简明扼要地把结局说了个大概:“最后就是妻离子散,一个人躲去荒岛上了此残生。怎么说呢,男主角既杀了很多人,但人设也确实讨喜,把他写死或者让他幸福美满的大团圆生活都会引起公愤,所以就来了个开放式结局,两边都不得罪。”

  说完,谢展却一直没说话,托着腮也不知在想什么。

  张小墨深知对方的思路可是自己望尘莫及的,干脆还是不去刨根问底为妙,以免智商被摁在地上摩擦,他打了个哈欠,心道我还是去小憩一会儿吧。

  “小墨,你希望男主角是什么结局?”

  “我?......”张小墨一时间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我觉得电视剧的结局就挺好。”

  谢展扶了扶金丝边眼镜,手指敲着桌面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是警察,你为什么想的不是要让男主角得到法律的制裁呢?”

  “这是电视剧!”听他这么质问,张小墨有些急了:“你怎么能和我的生活混为一谈呢?”

  “那你就没想过要学着男主角的方式去惩罚某个人吗?”

  “谢展,你是不是非要把电视和现实搅在一起?那我就来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被他两问话一挑衅,张小墨顿时睡意全无,想着就算智商要被摩擦也得不能这么轻易地缴械投降。于是,他顺手从旁边拉了凳子过来一屁股坐下,做出一副和他battle到底的架势:“你也是警察,谢展你告诉我,在进出都要登记,监控二十四小时运转的情况下,法医室的血液样本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替换且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吗?男主角杀人的时候如果遇到什么意外,次次他都能有惊无险逢凶化吉,现实中就算给你开了挂也做不到。谢展,电视剧里那些犯案手法都是出于推动情节的需要,即便侥幸逃过一时,也不可能逍遥法外一辈子。就像你不能把历史剧中的一些情节当做纪录片或是正史来研究,就更别提那些披着历史剧外衣的古装言情剧了,只能看个乐!”

  谢展一下沉默了。

  眼见天才博士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张小墨心里还没得意上几秒,就不免想自己是不是太过较真了?大家都是同事,至于这样红赤白脸地争论嘛?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

  他张了张嘴,正犹豫着怎么措辞把自己刚刚的那番高谈阔论稍微修饰一下,没想到谢展竟然毫无征兆地“啪”的一声就把手中那叠资料重重地摔在了办公桌上。

  “张小墨!”

  也不至于这就要干架吧?张小墨略显紧张地捏了捏手掌,刚在想怎么真干起来了自己是让还是不让,就见对方如癫狂一般在桌上的资料堆中翻找起来,一页一页的A4纸被扔得满地都是,不知在发什么疯。

  不一会儿,他忽然眼冒精光,先是抓起几页材料用力摇晃着,紧接着又一把扣住张小墨的肩膀把他从凳子上生生拉拽了起来:“你简直是个天才,张小墨!天才啊!我这个白痴怎么就没想到呢!!”

  张小墨:“???”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更衣室。

  并肩坐在长条凳上,一言不发地听完徐子轩描述的梦中情景,安灏禹一直紧蹙着的眉头仿佛蕴藏着未知的雷霆急雨。

  “......我就只回忆起了这么多。先是听到两个人在吵架,然后走进屋里推开了门,就看到......”话音未落,他微微颤抖着的手就被一双略带粗茧的掌心紧紧握住,宽大的手掌像是蚕茧温暖的蚕茧一样,将外界带来的无尽彷徨隔绝开来。

  “慢慢来,这件事我们不着急。”私闯民宅这事早已烟消云散,安灏禹知道徐子轩不打招呼是不想自己担心,他也知道徐子轩明白自己生气只是出于担心,一起走过的岁月让他们在有了许多情绪之后不需明言,只需一个眼神便可了然于心,握手言欢。

  “甚至......想得起来也好,想不起来也罢,至少对我来说,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

  不重要?

  杀了你全家五口人的凶手对你来说不重要?

  徐子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事情早已过去。”安灏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重复:“能抓到凶手自然皆大欢喜,如若不能,世间本就太多遗憾,谁也计较不完。”

  徐子轩稍稍一侧头,转过有些发红的眼睛。

  安灏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能和你共度余生,于我而言,这就够了。”

  听他这样说,徐子轩也只能闷闷地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没事了,这时他发觉两人不知何时挨得实在过近,忍不住抽出手往对方身上推了一把:“够了啊,在单位呢。”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一个劲儿往我这边靠......安灏禹眨了眨眼睛,又伸手搭在了他肩膀上,看他东张西望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却也教人移不开目光。

  “师......”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更衣室的谢展几乎要被这番亲密的举动晃瞎钛合金狗眼,紧急刹车都已经来不及了,话说到一半整个人已经跟随惯性冲到了两人跟前。

  “......兄。”

  徐子轩无语至极,可安灏禹偏偏不识趣还始终把手圈在自己肩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谢展面前展露出这种绝对占有。

  或者说,是在任何人面前,他都要这样展露。

  歪着脑袋站在两人面前的谢展如同犯了错的孩子,他咬了咬嘴唇,拒绝被喂这么一大把的狗粮,只能皱着脸不说话。

  “怎么了?”徐子轩抬头看了谢展一眼,觉得有些好笑。

  听到问话,谢展这才一边摸出手机递过去,一边干巴巴地道:“师兄......您先看看这则新闻。安队......你要是想看也可以......”

  安灏禹被他这不情不愿的语气逗笑了,伸脚就轻踢了他的小腿一下。

  “什么叫也可以?!你管我想不想看!”说着,他便把脑袋凑过去靠在徐子轩肩窝里看起来。

  ——2004年,日本佐世保市某小学,发生了一起一名六年级女学生因长期与同学互相中伤而心生不满,在教室里用美工刀割断该同学脖子最终导致流血过多死亡的事件。由于凶手和被害者都还是小学生,犯案地点又在学校里,因此重重震惊了当时的日本社会。后来,经调查发现,原来凶手从三年级起就是某火爆的悬疑恐怖小说的铁杆书迷,她还在网络平台发表过自己写的同人小说,犯案前甚至看了规定只能十五岁以上才能观看的同名电影,这顿时让小说和电影都成为了众人炮轰的标靶。舆论高压之下,不仅日本各大电视台都暂缓了各类谋杀类型的电视电影的制作,正在准备上映的该小说同名续集电影也只能宣布延期发行。

  “这不是国外的陈年旧闻吗?”安灏禹终于松开了圈在徐子轩肩膀上的手,挠了挠头,有些不解:“究竟是......”

  谢展双唇紧抿,面无表情。

  “杀人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