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支队长办公室。

  结束了对王海波的审讯,大家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稍微轻松下来,相反,徐子轩的情绪还有点低落。

  “这案子和去年的‘黄辉案’‘家暴案’‘汪隆案’一样,都是经由牧羊人一手策划让当事人亲自复仇的。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牧羊人’组织原本就要杀赵伟华副局长,只不过选了个和他有仇的人来具体实施。”

  唐延很理解徐子轩的心情,虽然赵伟华副局长的案子看起来算是侦破了,但“牧羊人”组织为什么要杀赵局还一头雾水,而王海波交代的那个“穿银色高跟鞋四五十岁的女人”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太靠谱,说不定就是“牧羊人”组织随便找的人利用他老婆和他坐牢的事情刺激他报仇罢了。而且,尽管赵伟华副局长和王海波之间的纠葛很难用简单的对或错来评断,但确实是因为他执念的因种下了王海波选择复仇的果。

  “所以,方媛之前和你说的,赵局口中已经火化了三十多年的骨灰到底是什么鬼?老徐,你说爸会不会知道?”

  自从那天从法医室离开后,徐子轩心里就对于方媛“安厅说谎了”这个结论一直压抑的难受,此刻听到安灏禹这话,心里不禁掀起了一阵虽然细微但却不容忽视的波澜。

  该怎么和他提起这事呢?还有唐延,要不要和他说?

  正当徐子轩内心纠结之时,这段时间基本就住在单位的方媛敲门后进来了,一见她从前光滑白净的脸泛着油光,鼻梁上因为长期戴口罩形成的压痕甚至有破皮的迹象,怕是面膜都没法敷了,三人就知道她肯定又在法医室熬了一宿。

  唐延伸了伸脖子:“方主任,有发现?”

  方媛点点头,似乎并没有在意那天徐子轩的忽然离开:“三位领导,这段时间残肢的解剖一直没有进展,我想起安南市公安局的法医室主任是我师兄,就让他拍了魏操的那个黑色绵羊纹身给我看,结果发现......”

  说着,她把打印出来的几张高清图片依次递给了三人:“还是你们先看看再说。”

  接过瞪大眼睛看了半天,安灏禹觉得自己也没看出什么来:“这上下两张图片难道不是一样的?”

  见唐延、徐子轩也摇头示意没看出差别来,她只好指着图片解释着自己的发现。

  “一开始我们都看不出来。于是,我去找了个专业的纹身师帮我看,人家一看就笑了,说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纹身手法。你们看......”

  边说,方媛边把图片放在台灯的光照之下。

  “纹身一般有两种方式,现在的纹身师最常用的就是这种,用电机带动不同颜色的针刺入皮肤;而还有一种是以前毛利人流传下来的,要用鲨鱼的牙齿或是动物的骨刺捆上木棒在蘸上墨水,最后用小锤敲击让颜色渗透进皮肤。这两种方式最大的差别就是,电动刺入的颜色均匀、颗粒感细致,而用动物骨刺进入的颜色会有重叠,如果用手去摸还会有细微的凹凸不平的感觉。这样,你们试着用台灯的光透照过图片再看,看到区别没?”

  徐子轩按照她说的这么一照,果不其然上下两张图片上黑色绵羊的颜色、质感、深度都不一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

  “李俊这截手臂上的黑色绵羊纹身是用动物骨刺纹出来的,”面对唐延的问题,方媛飞快地用十分肯定的口吻回答道:“虽然我还没见过魏操纹身的实物,但从现在这颜色上看,给他纹身时用的就是现在最常用的电动刺入法。”

  安灏禹还是不太明白这个发现对调查“牧羊人”组织有什么作用:“那这不同的纹身手法说明了什么?”

  徐子轩被这孺子不可教也的人气得翻了个白眼:“这说明,李俊的黑色绵羊纹身具有一定仪式感,而魏操的则很随意,甚至可以说很敷衍。”

  唐延抱臂靠在办公桌上,接着往下分析:“也就是说,李俊才是‘牧羊人’组织的成员,而魏操并没有得到他们实质性认可?”

  “那为什么组织要杀魏操灭口?”这么说安灏禹就更不明白了。

  ......

  “当然,当然......”看到自己无意中的发现让三位领导开始了热烈的分析讨论,方媛连忙泼了盆冷水:“我现在只发现了李俊和魏操的纹身,没有第三枚纹身,不能进行有罪推定的分析,这太不严谨了。”

  “这样,方主任,虽然我们还没有发现第三枚纹身,但你可以去安南市一趟,魏操的尸体就在他们公安局躺着呢。你去确定一下,这两人的纹身到底是不是来自不同方法。”

  “太好了。我过来就是想来请示这个事儿的。”

  “方媛,先等下。”

  徐子轩连忙喊住她,略微沉吟了片刻之后转身征求唐延的意见。

  “唐支队,能不能让肖明、小墨和方媛一起去?”

  这个突如其来又完全没必要的建议让方媛愣了一下,可还没等她表露出任何反对的意思,唐延却似乎看到徐子轩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妙神色,连忙点头附和道:“一起去一起去,小明、小墨这几天也累坏了,国庆假期一天都没能休息,刚好去安南市也能好好放松放松。”

  Z省云中市,原县公安局家属区,徐子轩家。

  或许是因为知道下午市局要召开表彰大会,对抓获王力这个全国A级通缉犯的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予以表彰,一大早太阳就出来了,照的人身上暖洋洋得格外舒坦。

  徐子轩难得亲自下厨说早餐想吃糯米圆子还不让人打下手,于是要获奖的人自然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等,当和他视线对上的瞬间,徐子轩看到他因为嘴里含着糖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身边这个小家伙冷不丁凑到自己唇边,然后嘴里忽然就多了颗糖的时候,徐子轩完全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有点不知所措。

  是继续吃糖,还是吐出来,亦或是还给他?

  “子轩哥哥,口哨糖好吃不?”安灏禹眨着眼,一脸期待地问:“可惜只有这一颗了,我尝了下好甜呀,你也尝尝。”

  糖果安静地躺着,在嘴里一点点慢慢融化成蜜汁般的甜液。

  看到徐子轩点头,安灏禹冲他笑了起来,嘴角咧成了一弯好看的月牙。

  “现在又该我尝尝了。”

  笑脸越来越大,徐子轩条件反射般闭紧了嘴,伸挡住他。

  “灏禹我重新给你买过......”

  “这是我的糖!子轩哥哥,还给我还给我,这是我借给你的糖!”

  “灏禹你听我说......”

  “不行!就要我原来那个,我就要我原来那个!你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子轩哥哥你无赖!”

  安灏禹一边嚷嚷着,一边不依不饶地扑过来,徐子轩觉得自己脸都要被他捏扁了。

  真不知道这家伙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明明还比自己小两岁,是不是爸老给他做卤鸡腿吃的原因?

  安灏禹胖乎乎的小手用力搬过他的脸颊,嘟起来都可以挂上茶壶的小嘴直接压在的嘴唇上,伸出舌头拼了命似的抵开紧闭的牙关,然后只是那么轻巧地一翻,便把已经融化了许多的口哨糖重新卷回了自己口中。

  ......

  “哈哈哈......这笑话还挺好笑!”虽然徐子轩笑起来的时候简直天地都要为之黯然失色,但安灏禹自认自己绝不会因为美色而失去坚定立场:“老徐,你就实话实说吧,这肯定是你在网上看的什么段子然后瞎编的吧?我哪有这么不要脸?”

  徐子轩含着笑俾睨道:“就选择性失忆吧你!当时还有脸跑去告状——孟阿姨孟阿姨,子轩哥哥他耍无赖,我借给他的糖都不还我!”

  “不不不!我不信!我绝对不信!就是你瞎编的!”

  下了圆子在锅里,徐子轩刚转过身,熟悉的双唇就冷不丁覆在了自己的上面,刹那间感觉有糖果的味道窜上了舌尖,然后柔柔的甜味便蔓延到了他口腔的每一个角落。

  安安静静地呆在那人怀里,感受着巧克力奶糖在嘴里慢慢徘徊,慢慢融化,慢慢变小,慢慢渗进心底,徐子轩这才眯起眼睛笑他。

  “刚刚是谁说不会这么不要脸的?”

  “对你......”安灏禹舔了舔嘴唇,好像意犹未尽似的蜻蜓点水般亲了亲对方:“我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要不要试试?”

  一把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徐子轩提醒道:“你今天可是要去接受市局立功表彰的。”

  不说这事还好,一提起安灏禹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道:“都怪爸,非要你去什么安南市查李俊,不然亲手抓到王力这个全国A级通缉犯的功劳肯定是你的!”

  “怎么你也钻进官眼儿里去了?”徐子轩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交:“我在安南市不是还破了行李箱女尸案?”

  明明是皱起眉心教训人的模样,偏偏这声音就像是从蜜罐里捞出来那般,光闻着都觉得甜丝丝的,惹得安灏禹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一嘴。

  “你就是颗到哪儿都会发光的金子,我的子轩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