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正说得热闹,那边九一三专案组办公室的门又再次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副厅长安泽文和省法医中心主任董健华,一看他们神情严肃的样子众人赶紧噤声,敬礼之后在两人的示意下这才拉开椅子纷纷坐下,等待着上级指示。

  “省法医专家陈老对那条纹有绵羊纹身的手臂进行了全面的解剖检测,”董健华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几人,首先开口:“不仅确定了此前小方做出的‘先死后截肢’的判断,而且通过毒物检测,在发现了少量的氰化钾残留。”

  这位陈老叫全名陈光良,Z省林海市人,不仅是原省医科大学法医学教授,而且还是1983年赵国庆夫妇被杀案的主刀法医,退休后跟着女儿在Z省江麓市享受着优哉游哉的老年生活。去年,为了了解赵国庆案的具体情况,方媛还专程前往江麓市的运动公园找他详谈过一番,确定在赵国庆案的现场也曾经出现过一张透明糖纸,由此才将徐刚、孟娟夫妇遇害案联系在了一起,没想到这次的冷藏车案董健华主任竟然把他也请过来了。

  “氰化钾?”安灏禹愣了下,疑惑地看向当时负责尸检的夏雪确认:“这不是牧羊人在袁毅案中杀死李瑶和尼克.马丁的方法吗?”

  夏雪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道:“真想不到,这牧羊人竟然死在了自己最熟悉的作案手法之下,实在是讽刺。”

  “董主任,尸检方面还有什么新线索吗?”唐延没有过多的去纠结两位队员关心的问题。

  董健华轻轻叹了口气:“遗体残骸的DNA提取还在继续,我和另外两位法医专家对残骸中另一个头颅和两截脊柱进行了检测,但尚未发现任何他杀的痕迹,基础疾病的检测还没有结果。”

  “徐副支队长,”安泽文忽然抬头看向了正在思考着什么却仍旧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另一位儿子:“你去一趟安南市吧,我和安南市公安局副局长曾磊打过招呼了,他们将全力配合你调查‘牧羊人’李俊被杀案。”

  这一次,就连谢展也隐隐注意到了,师父是越过唐延直接安排了工作,他推了推金丝边眼镜,余光瞥了瞥同样略显惊讶的正副支队长和张大了嘴巴的安大队长,总觉得师父在看向师兄的眼里似乎有一闪而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Z省云中市,原县公安局家属区。

  “老徐,你当真一口都不吃?”

  安灏禹盯着碗里的五香卤鸡腿咽了咽口水,听到徐子轩笑眯眯地“嗯”了一声,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拿起鸡腿啃了好几口,惹得坐在餐桌对面的老父亲安泽文忍不住想笑。

  ——屋子里没开灯,黑漆漆的,冷清清的。

  沙发上孤零零坐着一个人,身板直挺挺的如同一尊雕塑,暗夜里隐隐闪着光的肩章领章,衬出不言而喻的威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似乎在拼尽全力维持着一个人民警察应有的姿态。

  窗外,闪烁着万家灯火,蒸腾着浓浓的年味儿,每个人都在尽情享受着除夕合家团聚的喜悦。

  安泽文那努力直视着前方却没有焦距的眼睛里,燃着一星炭火般的光点,似烧犹灭。

  他知道大年夜不在家的妻子正在气候宜人的南方某座城市里休养,他也知道大年夜不在家的儿子正在同学家和别人的父母一起过年,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回队里继续值班。

  提着一盒牛奶、一袋水果和一些鞭炮,安泽文站在虚掩着的屋门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屋子里的欢声笑语很陌生,但他听得出那是儿子的笑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他这样笑过了。

  ——小禹,拿着钱,自己去买点吃的/——好。

  ——小禹,爸爸去蹲点了,这几天都不在家/——好。

  ——小禹,爸爸昨天抓到了一个大坏蛋/——好。

  ——小禹,你记得吃饭/——好。

  ——小禹,你到底哪天期末考试啊/——好。

  ......曾几何时,无论自己说什么问什么,儿子似乎都只有一句话,不,是一个字。

  好。

  怎么样都好,不怎么样也好。

  安泽文渐渐发现,他既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生着病的妻子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还只是小学生的儿子说话,活了二三十年的他好像只会和一群穷凶恶极的罪犯打交道。

  “请问,这位同志,您是找人吗?”

  “我......”

  安泽文闻声转头,看着眼前这个普通中年人,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安警官,要不您还是进屋坐会儿吧。”

  “不了,徐师傅,谢谢您。我就不进去了......免得这孩子看到我连过年的心思都没了,而且我还得回队里处理案子......徐师傅,恐怕还得麻烦您,小禹就在你家呆几天行吗?我初二再过来接他去他外婆家坐坐就行。”

  “这有什么麻烦的?安警官您太客气了,这不外乎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何况灏禹一来,我们家子轩都比以前活泼多了。”

  从院子里的石板凳上站起身,安泽文仰头看向二楼窗户上映出的身影——安灏禹背对着窗户,应该站在沙发上在蹦跶,他一下蹦的比一下高,一只手抓着个咬了几口的鸡腿,另一只手还高高地举着个什么玩具。

  儿子好像长高了,也长壮了不少。

  安泽文默默地想。

  ......

  儿子嘴里嚼着卤鸡腿还不忘抗议的声音将安泽文从年轻时心酸的回忆中拉了回来:“爸!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让老徐一个人去安南市调查李俊的案子呢,您又不是不知道,冷藏车现场的幸存者可是‘G省绿舟市宝丽商场持枪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

  “你怎么不问问小轩到底想不想去?何况,小轩也不是一个人去,肖明不是主动请缨说是他见过李俊,和安南市那边也很熟悉吗。”安泽文十分嫌弃地顺手扯了张餐巾纸递过去,示意儿子赶紧擦擦正在流油的嘴角。

  说实话,徐子轩倒还是真想起深入地挖挖这案子:“爸,您是觉得李俊被杀案可能会有什么突破口?”

  “不好说。”安泽文放下碗筷想了想:“他的死亡时间比较蹊跷,如果说是因为跟踪肖明和谢展暴露而被灭口,是不是显得过于小题大做?所以,我才想这其中会不会还有什么隐情。”

  “您放心爸,我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安南市。”

  徐子轩保证般地点了点头,不想一转脸就看到安灏禹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刚嗔他一眼示意又没人和他抢就不能细嚼慢咽,又看安泽文吃完饭就要走似的,连忙站起来:“爸,您不在家休息?”

  “不了。”忽然之间,安泽文有点想在平州一个人带着苗苗的老伴儿了,心想等会儿一定记得给她打个电话问问近况:“老董、老赵这段时间都在局里宿舍休息,我身为专案组的组长怎么能搞特殊?”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九一三专案组办公室。

  专案组众人囫囵吞枣般扫荡完了盒饭,冷藏车司机田胜的尸检报告也出来了,死因和之前方媛判断一致,毒物检测没有异常,体内也没查出有酒精或是抑制中枢神经类药物的残留。”

  “这么说,”安灏禹摸出几根烟分别丢给了老爸、董主任、赵局长和唐延,然后给自己嘴里那根点上:“还真是起意外?”

  副局长赵伟华手起手落稳稳接住他扔过来的火机,一边给转身安泽文点上,一边摇摇头:“如果是意外,为什么那枚消失了十八年的鞋印会这么巧就出现在冷藏车的案发现场?”

  “监控这边有什么发现?”安泽文抽了口烟问张小墨。

  “各位领导,技术科结合省高管局的高速监控、市内的天网和道路监控,已经初步还原了田胜驾驶的这辆冷藏车在9月12日17:47分至13日发生事故期间的行车轨迹,但在这个时间段之前的轨迹仍在搜索排查中。”

  说着,张小墨先是等领导们耐心看完了剪辑好的监控影像,然后再在投影上放出了整理好的时间线——

  9月12日17:47分,冷藏车从311县道的安兴入口驶入了高速公路;

  9月12日18:35分,冷藏车到达60公里处的雾泽服务区并进行了短暂停留,这里的监控拍下了田胜独自一人前往卫生间的画面;

  3分钟后,冷藏车离开服务区并于9月12日18:54分从12公里外的雾泽出口驶离高速公路进入云中市长顺县;

  随后,冷藏车先后经过长顺县迎宾路、大梅街、光雅路,沿着密山路穿过密山大桥于9月12日19:49分转入村道,此后便失去了行车踪迹;

  9月13日01:24分,消失了5个多小时的冷藏车出现在了长顺县的福山路;

  9月13日01:55分,半个小时后它从黄庆入口驶入G31高速公路;

  9月13日02:19分,冷藏车发生侧翻事故。

  张小墨指了指几个时间节点补充报告道:“可以看出,冷藏车在行车途中几乎未做停留,分别从安兴、雾泽、黄庆几个出入口进出高速,但转入村道后均由于没有监控而无法确定行停范围。从长顺县密山大桥附近的村道消失,又出现在长顺县的福山路,时间范围和行停范围的覆盖面都在太大,排查工作还在继续开展,但可以预见应该不会有太大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