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市平城区郊外,农户家屋顶。

  通过狙击枪的瞄准镜朝三个月前捕蛇人许岚把徐子轩绑去的仓库看过去,趴在地上的安灏禹摇了摇头,斜睨了一眼身旁举着望远镜的谢展:“一般的狙击枪射程都在800米到1000米左右,大型狙击枪则能达到1500米到2000米。可从这里到仓库已经接近2800米,只有军用重型狙击枪的射程才能达到。”

  谢展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回答道:“所以你和唐延安排的另外两名狙击手都没有把这里纳入布控点位的考虑范围,因为根本不在我们警用狙击枪的射程之内。”

  “是。”安灏禹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地上,一边异常熟练的拆卸着狙击枪一边道:“警用狙击枪主要考虑的是精度,所以我们在使用时通常都会想方设法靠近目标以确保可以一枪击中要害,所以射程方面相对来说没有军用的要求高。”

  “军用狙击枪则是要必须在保证恶劣环境、粗暴操作和互换零件这些情况下,狙击手还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位置变换和撤离,所以更远距离的射程更多是为了保护狙击手。”说到这儿,谢展歪着脑袋想了想,回过头问道:“射程超过3000米的,貌似现在只有美国的TAC-50了吧?”

  据新闻报道,在伊拉克战争的时候,有一名加拿大士兵就是使用TAC-50重型狙击枪击中了3500多米外一个极端武装分子,这个距离打破英国前狙击手哈里森在2009年创造2475米的世界纪录,成为目前世界上狙杀距离最远的狙击手。当然,这位加拿大狙击手之所以如此厉害,除了TAC-50重型狙击枪本身性能的可靠性以外,加拿大狙击手自身的实力也十分强大,在世界排名前五位的狙击距离中加拿大人占据了其中三位。

  狙击成绩在Z省一直保持前列的安灏禹对TAC-50的各种性能自然耳熟能详,一听这话立即翻了个白眼:“你不会是想说这个带着鸭舌帽的‘牧羊人’还是个外国人?”

  “我是想说,自古高手总在民间。这个‘牧羊人’虽然没打破世界纪录,但2800米的距离也比英国人哈里森在2009年的成绩好了太多。”

  “什么高手总在民间?要我说这是典型的不务正业!这么好的狙击能力不去为国争光到像只老鼠成天躲在暗里。”

  收拾好狙击装备,安灏禹这才站起身来,他简单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不以为然的从鼻子里发出了哼的一声:“只可惜,这户农家长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才会回来,根本不知道谁进了家里。”

  谢展没理会他的牢骚,继续分析道:“这‘牧羊人’还真够胆大心细的,三个月前正是赏花的时候,当天虽不是周末,毕竟还是会有三三两两的游人。他随身带着重型狙击装备,竟然没人留意到,还在现场挑衅的留下了鸭舌帽生怕我们警方不知道是谁处决了许岚,而且媛姐在鸭舌帽里同样没有任何的发现。”

  “这还不简单,平州市的摄影爱好者本就多得很,就算看到有人拿着装备,第一反应就是来采风的,不会多加留意。走,回云中去。”背着比军用狙击枪重上不少的警用狙击装备,安灏禹已经走到了楼体处这才发现对方站在原地根本没动,赶紧招呼他一声:“干嘛呢你?!”

  “安队,你和师兄,是不是一直都认为他有先天反社会人格?”

  安灏禹被他这忽如其来的单刀直入一下问懵了:“......”

  “昨天在医院,你主动对师父说,许岚说的什么你是师兄的猎物,师兄一直琢磨着要怎么杀人......”谢展叹了口气慢慢走到楼梯口,隔着金丝边的眼镜目不斜视的看着他:“你当时说,她这些话都是在挑拨离间,可事实上上,是不是你和师兄都认为她说的是真的?”

  “谢展,你什么意思?”安灏禹猛地沉下了脸,把狙击装备重重放在地上,看起来下一秒只要对方再多说半个字,他绝对会毫不客气的一拳招呼过去。

  谢展摇摇头:“如果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那就是你们都错了。”

  安灏禹已然捏紧的拳头在听到这话时微微松了松:“错了?”

  谢展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大队长的异常举动,继续摇头:“安队,师兄不是把你当成了什么猎物,不是想要杀了你,他也不是什么天生的变态杀人狂,更不是因为在师父的从小教导下在不断地和内心深处的阴暗挣扎,你们是不是美剧《嗜血法医》看多了?他,他其实只是想看到血。”

  安灏禹已经被他这长篇大论说糊涂了:“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师兄之所以一直伤害自己,是因为他想看到血,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是想看清楚当年莲子村灭门案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灏禹愣了一瞬,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同样没有注意到海归博士脸上对牛弹琴的表情,当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时,已经一步上前狠狠揪住了对方的衣领:“你给我再说明白点!”

  谢展觉得安灏禹再用力些就要把自己像拎小鸡仔一样提起来了,刚想抗议便对上了那双急躁到有些失常的眼睛,只好无奈的尽量用对方能够理解的措辞去解释。

  “安队你想,莲子村案发时师兄才三岁,正处于一个对事物认知的年龄交界点。如果年纪再小些,他就会彻底忘记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偏偏在那个年纪,已经对事物有了一些零星的认知,但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分辨发生了什么、更没有能力可以表达出来。”

  “所以,无论莲子村的灭门案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些恐怖的画面就那样深深刻在了师兄的脑海最深处,忘不掉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就这样一直反反复复折磨着他。”

  “你是说......”

  “对!当时一定不止发生了灭门杀人这件事,而师兄亲眼目睹了以他当时的年纪根本无法做出基本判断和认知的事情,他的本能知道这些事是错事、甚至是坏事,因此人的大脑也本能的选择用遗忘来逃避。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类的潜意识会想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矛盾的冲击直接导致了他自虐的倾向,最后被你们都认为是在靠着这种伤害自己的痛苦来抑制内心的黑暗,所以他才会对师父有一种不明所以的恐惧感,怕自己的这一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了。”

  “加之许岚还告诉他,他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变态杀人狂,灭了你家满门,这肯定让他认为自己身上也流着同样疯狂变态的血。所以,师兄才会一直逃避,才会一直没有醒过来。”谢展为自己的看法总结道:“其实,师兄他根本不是什么天生反社会人格。”

  听完这些话,安灏禹的内心不禁翻起了汹涌至极的惊涛骇浪,脸上却再没有显露粗出任何惊讶或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双唇紧紧抿着,只有原本苍白的脸色越发白了几分。

  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旋转着徐子轩身上那些累累伤痕每一次下刀时呈现的狰狞,安灏禹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处理伤口时自己颤抖着的双手和对方看过来那平静淡然的眼神,仿佛流了一地的那些血不过是运动后的大汗淋漓。

  他也清楚的记得,自己内心是极度害怕的,但较之对徐子轩这种自虐行为背后可能隐藏着的原因的恐惧,更多的却是恐惧有一天自己再也无法继续保护对方。

  安灏禹的双腿有些控制不住的发软,他踉跄着挪到楼梯边上,顺着扶手把整个身子都蜷了下去。

  他万万没想到,困扰了自己和徐子轩二十多年的问题,答案竟然会如此简单!

  忽然之间,他低低的失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仿佛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渐渐的,笑声消失了,安灏禹抬起一只手紧紧捂住眼睛,然而一行泪水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他的脸颊徐徐滑落了下来。

  “安队......”

  听到他隐忍着的呜咽声,谢展一脸担忧蹲在他面前,不知该如何劝慰。

  安灏禹狠狠抹了把被泪水湿润的脸,慢慢抬起头来,一双失神的眼睛茫然的望着这个侃侃而谈的人,动了动嘴唇:“真的?”

  话是这样问,可依旧想听到肯定答案的人还是死死捏紧了拳头,指节因为极致的紧绷已经开始发白,好像再用力些就会生生断裂。

  “这肯定不是唯一的答案,但确是我根据前因后果推断出的最符合事实真相的答案。”

  这已经足够了。

  安灏禹轰的一下站起来,仿佛一秒钟都不想继续耽搁似的牢牢抓住谢展的手臂,不由分说拉着人就要慌慌张张下楼:“走,你马上跟我去医院,把刚刚说的这些都一字不落的告诉你师兄。”

  “不。”

  听到安灏禹话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谢展用尽全力才勉强挣脱了桎梏,他站在原地看着脸上露出不可思议表情的安灏禹,再一次摇头解释。

  在听到“捕蛇人”许岚那些话时,谢展原本超级迷弟的内心不是没有动摇过,而动摇的原因却是整个刑侦支队每一个人从未流露出半点信任危机,他私底下问过,所有人的答案更是出奇一致——我只相信这么多年自己亲眼见到的事实。

  “安队,我和你们都不同,我是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分析这件事,队里其他人是基于多年的合作基础,而你,则是无论许岚所说真与假,无论我的推断对与否,你都是一直无条件、无原则甚至是无底线地信任他。我们所有人对这件事的出发点都不一样。所以安队,你自己亲自告诉他吧,这番话如果出自一个自始至终都不离不弃的人,师兄才会真正解开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