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顾客稀少的甜品店。
窗外的街道上, 连行人都瞧不见几个。
林听低头挖了一勺芋泥奶方小蛋糕放进嘴里,黏腻的奶油被清淡的芋泥中和,很是适口, 奶香十足。
如果这是在从前, 她肯定会觉得这是自己吃过最好吃的芋泥蛋糕。但自从“Ecouter”出现后, 她对甜品的口味就被养叼了, 很难再有其他店能得到她非常好吃的评价。
想起“Ecouter”的芋泥慕斯,林听突然就对面前这一桌的甜品彻底没了胃口。
她放下樱花匙,金属碰撞瓷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不远处坐着的几个黑衣男女纷纷看过来。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林听看向离她最近的职业装女人。
职业装女人看了眼她只动了一口的甜品,“是不好吃吗?我让人再点点其他的——”
“谢谢, 不用。”
林听靠在小沙发里, 神色淡淡:“吃过更好的,其他的就入不了眼。”
两个小时前, 酒店的房门被敲响。
她还以为是温卿辞突然出来要给个惊喜,脑子一热,也没提前看看门外的人便打开了门。然后这群人就将她请到了这家甜品店,点了一堆甜品给她, 怎么问都不说要做什么, 只让她在这玩玩手机, 坐着就好。
想要强硬地起身离开,却被几个大汉堵住去路。
强盗行为,但也的确没有伤害她。
甚至十分体贴关切。
面前这个职业装女人就像是特地来陪她打发时间的, 上到天文下至地理都能聊上几句。除了问他们来的目的, 其他话题她都能非常流畅而恰到好处的接上。
女人露出抱歉的表情, 眼底却见不到丝毫歉疚。
林听的手机被收走了,只能捏着女人给的游戏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俄罗斯方块, 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已经隐约有了一些猜测。
温卿辞的失联,昨天在大楼内迷路时偶然听见的不像好事的对话,突然出现的师兄司清衍,那封被发到邮箱,故意想让她看见然后对温卿辞产生误会的照片,失踪的少年少女们,沉睡许多年的舒宜,男扮女装却又气质独特的解檀,以及解檀和温卿辞交换的东西.....
还有昨天“突然离开”的种子选手,本该上台颁奖却迟迟没出现的司清衍。
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放在同一张地图上时,某些地方就会恰好的重合起来。
林听眼睫微抬,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光是想一想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的猜测。
“是...司清衍吗?”
话音落下,她敏锐地察觉到职业装女人的脊背微不可察地挺直了一些,但很快,女人便恢复了那副油盐不进的微笑:“这类问题,我无法回答您。”
已经够了。
林听垂眼,看不清神色。
就在这时,前门,后门,还有窗户倏地一黑,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几道金属滑擦的声音伴随着低沉的男声倏地响起:“举起手来,全都不许动。”
光亮很快恢复,林听这才意识到那不是什么窗帘,而是身穿黑色作战服的警察。
手持枪/械的警察迅速控制了职业装女人和她身边的其他下属,林听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就被一个温柔女警安抚着上了警车。她透过车窗看见那个职业装女人和其他人都被押上了其他警车,手腕上也带着手铐。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仍旧脊背笔直。
“别担心林小姐,已经没事了,我们现在带你回北城。”女警察以为她是还在害怕,安慰道。
林听回头,然后摇摇头,“我没事。不过,我可以问下,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吗?”
.....
返程的路上,女警将能说的部分大致讲述了一遍,彻底坐实了林听的猜测——
她曾经信赖的同门师兄司清衍伙同陆家二少爷参与经济犯罪,挪用司氏公款已经是罪行里最轻的一项了。警方找到的证据中,他甚至还参与了人口贩卖和走私毒/品等犯罪活动,牟取暴利。利用司氏名下子公司与多家套牌公司合作,将人口转移向各地。
听到人口贩卖时,林听忽然想起那个在舞蹈比赛期间“突然离开”的少女。
“对,她也是受害者。不过她是听信了谗言被骗走的,自己避开了监控摄像头。”女警庆幸地笑笑,“她运气不错,被转移到北城后碰上司清衍被我们警方围堵,黔驴技穷。然后还是多亏了您先生,才能平安被救出来,而且他身上带有录音装备,这次我们审讯的难度都能小不少呢。”
林听陡然一愣,“我...先生?”
女警点点头,“对啊,温总这次帮了大忙。虽然说被挟持了,但当时狙击手已经就位了,他自己也非常强悍。就是,嗯最后和司清衍从楼上滚下来时应该摔到哪儿了,身上的衬衣都是血。听说,那衣服几十万呢。”
“说起来我们来找你,就是因为温总在北城那边的仓库里看到了您这边的情况监控,才知道司清衍拿你做威胁的筹码。”
从楼上滚下来。
都是血。
林听已经顾不上温卿辞又是怎么参与到其中的,一下子便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点,声音渐轻:“严重吗?”
正要描述当时场面有多么惊心动魄的女警,突然被身侧的同事拱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向静静望着她的林听,冷不丁地反应过来,连忙把话咽了回去,“不算严重的啦,就是外伤,看起来吓人而已。”
林听的视线落在没有回复的对话框上,沉默了半晌。
声音很轻,一字一句。
“我知道了,谢谢。”
-
光是林听能知道的这一部分情节就十分复杂,作为受害人,她也需要做个笔录。
警车停在公安局门前,林听几乎是一下车就看见了背对着她怔在和警方说话的劲瘦身影。不过此时,温卿辞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那件价值六十万的晕染衬衣了,是件日常穿的黑色衬衣,领口扣到最上。
他一边系着袖口的纽扣,一边轻笑:“还麻烦待会帮我保密,我见完她,再去医院。”
林听走到他身后时,血腥气直冲鼻尖,令人感到不适。
她盯着他干净的衣服看了几秒,没能看见哪里有伤口。
跟温卿辞说话的警察看见林听,和那女警对视一眼,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了眼温卿辞,然后进去了。
与此同时,温卿辞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倏地转身——
猝不及防地对上林听那双黑白分明,沉静的桃花眼。
“听听....”温卿辞微怔,他伸手,原本想抱她,但想到什么,又停下了。他仔细观察林听发现她没有受伤后,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也不叫我。”
林听目光扫过他的胸口,淡道:“刚刚。”
温卿辞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下,他不确定林听有没有听见刚才的话,如果是刚到,应该没有听到。
“你为什么不抱我。”他刚想说话,就听见林听忽然问。
“嗯?”温卿辞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林听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认真重复道:“为什么,不抱我?”
温卿辞愣了几秒,而后唇角压不住地上扬,锋利的眉眼舒缓开,眼底漾着笑意,“....抱,这就抱。”
说着,他倾身,小声弯了弯唇:“听听,这算是想我了吗——”
话音未落,怀中搂了个空。
林听往后退了一步躲开,瞧他一眼:“我得做笔录。”
温卿辞没察觉到她的异常,满心沉浸在林听居然想他了的欣喜中,眼角眉梢都吊着笑意。闻言听话地点点头,牵起她的手往里走,大厅里许多警察匆匆经过,温卿辞低头望着她:“听听,等会结束后,我会跟你解释清楚。”
他神色认真,努力强调自己的清白:“我真的跟舒宜没什么。”
舒宜和他的那张照片一直都是温卿辞心里的刺,从前,他无法解释,但今天真相大白,他终于能向林听全盘托出了。
林听淡淡地嗯了声。
她没多说什么,也没像其他人那样问题一大堆,只是跟着他往里走去。数次简短的回答让温卿辞后知后觉林听的冷淡,他开始惴惴不安,努力找着话题,但林听的反应很敷衍,后面甚至不想出声。
他抿了抿唇角,心情比司清衍的枪抵在他身后时要恐惧一万倍。
轻轻挠了挠林听的手心:“听听,怎么了?别不理我呀.....”
温卿辞很没有安全感,他已经脑补到林听又想分手了,再开口喉咙微哽,也不肯走了,“不能不要我的。”
这一次,林听倏地停下脚步,视线定定地看着他,胸膛微微起伏,情绪似乎很有些激动。她望着温卿辞额角被尽力掩盖却还是能看出破绽的伤痕,险些没忍住脱口而出的话。
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温卿辞跟着她沉默走进去,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平静,内心不安忐忑到了极点。
有专门的女警察来做笔录,因为林听自己也很茫然,所以问的问题也主要是围绕着被那些带走后的情况。
“你怎么知道那些是司清衍的下属?”
“我不知道。但是那个女人的行事作风,很像他,看她在那群中的地位不低,那就应该是跟在幕后主使身边的人。”
在问起林听怎么知道司清衍的作风时,林听知道他们肯定调查到了自己和司清衍的关系,便如实回答道:“他是我同门师兄,以前关系不错。”
不知是不是温卿辞做笔录时说过,女警也没问为什么现在关系不好了。
最后一个问题。
“那些人真的没有伤害你吗?”
林听摇头:“没有,非要说的话,他们甚至对我很宽容。”
她刚到的时候,脸色甩了不少,那些人也没生气或者怎么样。他们将她的路堵着,却坐的很远,给足了她空间。
女警点点头,告诉她可以回家休息了。林听犹豫了下,问:“所以那些人真的是司清衍的人吗?他们为什么没有对我....”
来的路上,她听车上那个女警说漏嘴,温卿辞在仓库能看见她那边的实时画面。
会不会是温卿辞妥协了什么事情,才.....
前一个问题女警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但后面的问题,女警想起审讯室里司清衍的态度,似乎猜到什么,但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那个猜测。
何况,眼下温卿辞还在这。
她摇头,温和地说:“抱歉,不知道。”
到了温卿辞那辆库里南里,林听却让他去后座。这不在预料中,温卿辞愣了下,但还是很顺从地照做。直到林听轻车熟路地从储物盒中翻出医药包,然后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开门见山,指名点姓:“温卿辞,哪儿的伤需要对我保密?”
“......”温卿辞身体倏地僵硬,讷讷地啊了声。
“伤到要害了?”
林听的视线往他身下扫去,涉及男性尊严,温卿辞连忙否认:“没有!”
他终于明白了林听为什么刚刚一直没给他好脸色,因为她听到了,自己和那警察的对话。
四目相对。
温卿辞败下阵来,低头解开袖口,将袖子捋到肘关节上,小臂上几道极深的划痕隐隐泛着红肿,将皮肉刮掉一些,看起来极为的触目惊心。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望着林听颤动的眼睫,低声安抚:“不疼的。”
林听垂眼拿出棉签,蘸了药水,细致地给他上着药。
半晌,忽然笑了声。
“不疼?”她细心地把温卿辞卷得凌乱的袖口整理好,不会碰到伤口,然后抬眼看着他,似笑非笑:“是,钢筋划过的,一点都不疼。”
“......”
温卿辞喉结滚了滚,想说什么,但对上那双清澈得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他又不敢开口了。
良久,他小心凑过去,把脑袋靠在林听肩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脖颈,语气讨好,“听听,我错了,下次不敢了。你打我吧,我绝对不喊疼。”
摆明了无赖样。
脑海中忽然冒出小狗躺在地上耍赖的动图。
林听被气笑了,温卿辞以为她不生气了,眉眼一弯,下一秒就被推开了脑袋。
“你确定,再没有要说的了吗?”
她捏着他的脸问。
林听的眼睛特别漂亮,不单是外形,而是她的眼神,真诚,善良,纯粹,温卿辞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语言都无法形容得出那种美。让人忍不住想要把美好的事物都捧到林听面前。
“有。”他悄悄凑近,飞快地在她唇瓣上轻啄了一口。“其实我和解檀并不算。”
唇瓣分离时,发出轻微的暧昧声。
林听瞪他,想说不是这个,但温卿辞的下一句话让她不禁惊愕——
“其实解檀不是解檀,他是解桑。”
他,解檀,解桑,舒宜四个人之间的故事究竟要从何讲起呢?
非要说的话,他和本该叫解桑的“解檀”都只是配角。
“解檀和解桑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解檀是弟弟,解桑是哥哥。他们长得特别像,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唯一的区别是,解檀眼尾有颗泪痣,而解桑没有。”
高中时,温卿辞和解檀,还有被文则成收养前的舒宜都在一所高中,那个时候解桑跟了离异的母亲,在另一所偏远的学校。所以,学校里没有人知道解檀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
除了温卿辞,也没有人知道,解檀和舒宜是青梅竹马。
三人关系不错,有时候找不到解檀,舒宜就会来问温卿辞。解檀总是喜欢逗舒宜,舒宜性子温和,总被逗得脸红跺脚,追也追不到。
高考时,解檀考上了全国有名的警校,或许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解桑也考上了这所警校。成绩出来的那天,解桑第一次参加了三人的活动,也是那天,他第一次见到了舒宜。
虽然早知道解檀有个双胞胎哥哥,但亲眼见到的感受总是不一样的。
舒宜好奇地打量着解桑,一眼就发现两人唯一的区别在于泪痣。
或许少年少女的情怀真的是诗,那种悸动谁也说不清楚,不敢大声说出来,于是都在无声的时间里叠起了厚厚的心事。
造化弄人。
上大学前,解檀向舒宜表白了。
而表白的前一个小时,温卿辞恰好撞破解桑看向舒宜时温柔的眼神。
大二那年,温卿辞要准备接手温家,警校的训练任务很重,于是几人的联系逐渐变少。
直至消失。
后来温卿辞再见到解檀,是在一间高档会所中。他去谈生意,而解檀站在楼下一个社会大哥的卡座里,讨好拍马屁。曾经阳光向上的少年变得高大,却穿着洗旧的外套,抽着最廉价的香烟,和一群不三不四的鬼混在一起,放在从前任何一个同学身上都不会觉得那是解檀。
去洗手间时,温卿辞撞见了他将一张电话卡掰断冲进了厕所里。
紧接着,那个大哥的一群手下冲进厕所,按着解檀的头就往墙上砸。鲜血顺着墙壁哗啦直流,咚咚的声音很沉闷。温卿辞想去帮他,却见他摇了摇头,用口型说:
“不要报警。”
事后,温卿辞才知道解檀去做了卧底。
调查西南那边过来的违禁品。
那次的卧底任务顺利结束,解檀站在风里高兴地告诉温卿辞,等他再攒一笔钱,就要和舒宜结婚。温卿辞至今还记得,自己还承诺一定会封一个很丰厚的红包。
但似乎美好前总有意外发生。
舒宜失踪了,解檀下落不明。
卧底的身份让解家人无法大肆寻找,已经离异的父母也不愿再寻找,只有解桑从学校里回来了,向他求助。
可后来的后来,再次见到舒宜和解檀是在医院。
解檀死了。
舒宜被折磨到昏迷,中间几度抢救苏醒,却最终成为了植物人,医生说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那次以为顺利的卧底任务被人出卖了,解檀的人头被在黑市悬赏。贩/毒老大将舒宜抓到解檀面前,百般折磨,然后又以更加残暴可怕的方式折磨解檀,注射,拔掉指甲,烧红的烙铁......
解檀甚至死无全尸。
他们将这一切惨状留下,像是向警方宣战的旗帜。
现场留下的种种痕迹显示,解檀和舒宜被折磨时,内鬼就在现场——除了死去的解檀,只有舒宜才知道内鬼是谁。
他们需要舒宜的消息,也同样需要寻找内鬼。
彼时文则成需要做慈善的好名声,于是收养了舒语和舒宜姐妹俩,负担她高额的医疗费,对外宣称是车祸。而解桑,连弟弟的尸骨都捡不起来。
同年,许久未见的解桑向温卿辞请求帮助,希望他可以让人留意舒宜苏醒的消息。次月,解桑向上级提出申请参加卧底行动。
而每一次行动里,他都会用弟弟的名字,仿佛那样解檀就还活着。
“他等了很多年,才再次有内鬼的消息,又在任务中查出司清衍后来参与了那些事情。所以我提前将公司里,司清衍一派的人都清理了出去,将干净的和不干净的分开了。”说到最后,温卿辞的语气很平静,“有时候,我也在想,虽然他恨不得杀了我,但或许是有贼心没贼胆,结果居然敢真的做出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手上,人命不少。”
年岁正好的解檀就要结婚了,他本该有很幸福的家庭,成为一个很优秀的缉毒警。
暗恋无果的解桑虽然不能得偿所愿,但他在成为卧底之前,在刑侦警队里马上就要升职了。
温和内敛的舒宜马上就要嫁给心爱的少年,已经取得大公司offer。
他们本该都要有最为灿烂的未来,却因为那些罪犯陷入了黑暗的泥沼中,美好的生活戛然而止。曾经种种,是再也回不去的,也不敢再回想的幻境。
“还记得那次你出了新作品,我出的车祸吗?”温卿辞垂眼轻笑,云淡风轻的仿佛在说明天吃什么,“也是司清衍派人做的。”
“货车在去年年中,意外身亡。”
林听捏着棉签棒的动作渐渐停下。
她望着温卿辞,心口陡然一紧,喉中艰涩,“所以舒宜手中的证据指向的内鬼,是跟司清衍有牵扯的吗?”
温卿辞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默认。
听完这个长大十多年的故事,林听的心情沉重到有些喘不过气来,在最初看见那张照片时,她从未想到过背后的故事竟能如此曲折和残酷。
她靠着椅背,眼泪却莫名流下。
太难了。
有的人在名利场中丢失了良心,而有的人却在扛起光明的路途中沉入了沼泽中。
如果温卿辞那一次,钢管再偏离分毫......
林听闭了闭眼,不敢再想。
-
两人在车内坐着缓了缓情绪,不再提这件事情。
林听还坐着没动,心里有些难受,温卿辞借此机会牵着她的手,时不时凑过去蹭蹭脑袋,让她不要难过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行。
“那解桑还会继续当卧底吗?”
这个问题,温卿辞微不可察地抿唇。
于是林听没再问,她垂眼瞟了眼,任由温卿辞捏着自己的手指,忽然弯唇笑了笑:“还有呢?”
“还有什么?”温卿辞没察觉她笑容里的异样,有些遗憾地在她脖颈上亲了口,小声抱怨:“听听,你不知道,我昨晚本来准备了惊喜,就等你拆礼物了。这一搞,又得等等了。”
“等?”
林听回应得很快,轻轻拨开他的手,手指抚上温卿辞的领口,温卿辞喉结滚了滚,不经意间碰到林听柔软滑嫩的指尖,眼睫眨得更快了。他抬手,有些小矜持,“在这里,不好吧...”
竟真按住了林听的手。
林听定定地盯着他,温卿辞不敢违背她的意愿,松开了手。
下一秒,林听用力一拽——
衬衣扣子崩了一车厢,衣衫半敞,可以清晰地看到温卿辞胸膛上被划开的血肉。在锁骨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个黑色线条构成的凶狠的鸟。说是鸟,尾部却又有一根细细长长的线。
她面无表情地褪下衬衫的领口,动作看似随意,却极为温柔,生怕触碰到伤口,十几秒后,她又看见了肩膀外侧子弹擦过的灼烧痕迹。
这一刻,车内气氛死水般凝滞。
僵硬。
温卿辞舔了舔唇角,眼睫低垂,闷声:“错了。”
林听像是没了耐心,开门就要下车:“你没错,我错了。我错就错在,不该信你。”
手指扣上门把手时,身后忽然一声倒吸冷气的“嘶”了声。
她闭了闭眼,扭头。
朦胧的黄昏下,男人的眼睛漆黑幽亮,眼圈微红,眸中像是蒙着层水光,很委屈地望着她。温卿辞揪住她的衣角,动作过快,牵动了伤口,他却还是执拗地不肯撒手,见她看过来时仍旧冷淡,嘴角微垂,像做错了事的小动物捏紧了手指:“可以打可以骂,不能不要我。”
“或者——”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声线有些颤抖,林听等着他的后半句,看还能说些什么。
“或者,你留下,我走。”温卿辞没办法去设想如果林听离开了怎么办,光是那样的描述,他就感觉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濒临窒息。他主动蹭了蹭林听垂下的手,轻轻吻下,“以后在家里生气也不要离家出走好不好?”
“你把我赶走就好了,让我当个流浪人。”
一时间,温卿辞忘了还有流浪汉这个称呼。
流浪人。
也亏得他想得出来。
林听失笑,绷不住:“你怎么不当流浪小狗。”
流浪小狗。
想到助理对温卿辞的形容,再结合这个词,林听越想越觉得好笑了,有些停不下来。
见她笑了,温卿辞心头微松,眉眼舒展开来,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又高兴了起来,但林听高兴了,他就高兴,莫名也弯唇笑了,眉眼变得柔和,语气雀跃:“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想当有主人的小狗。”
林听垂眼笑着帮他涂药,敷衍地应了声。
但是温卿辞就很心情好,在今天之前,他还在因为林听的冷淡而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扔下。现在,他想,至少林听还是有一点爱他的。
这就够了。
棉签棒沾上那只猛禽时,林听仔细端详了许久。
她的指尖微动,滑过男人坚实的胸膛,最终落在皮肤薄弱的位置,那里能感受到指腹下跳动着的心跳。“为什么突然纹身?”
锁骨左右的皮肤最薄,纹的时候应该非常疼。
问完,像是想起什么,指尖犹豫:“刚纹完是不是不能摸,好像会感染——”
温卿辞顺着她的目光眼睫低伏,瞧了眼,一把按住林听的手指,非常理直气壮:“哪有那么多讲究,我说可以就可以摸。”
林听无奈,看着那纹身,忽然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单词,不是英文,她也看不明白。
“Soumission.”低磁悦耳的嗓音传入耳畔,林听抬眼,猝不及防地对上温卿辞近在咫尺的深邃眉眼。
此时,她的手还轻轻抵在他的胸膛上,滚烫的温度传递至皮肤,仿佛连空气的温度都升高了。
“法语,是臣服的意思。”
林听愣了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纹这个寓意的词,对温卿辞这种人来说,这样的字眼光是听起来或许都觉得难受。
还不等她问,温卿辞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听听,你还记得你的成名作《风筝鸟》吗?”
“嗯。”
“我想做你手中的风筝,想做一只风筝鸟。”温卿辞垂下眼,喉结微滚,似乎有些紧张,他说得极为小心翼翼,却依旧认真诚恳地望着林听的眼睛,“我想要牵制我的那根线,握在你的手中,永远不要松开。我希望,你将永远都会掌控我,占有我。”
他想做林听的所有物。
哪怕是一只小流浪狗也好。
他声音很轻地问:“你愿意吗?”
心脏莫名酸酸涩涩的,却也鼓鼓胀胀的,仿佛有人轻轻靠在了上面。林听怔怔地盯着那只寓意不同的“风筝鸟”,脑子里被温卿辞那句小心翼翼的“你愿意吗”占据。
三年前,在领证时,也被问过同样的问题。
——你愿意吗?
——我愿意。
街道上的鸣笛声和喧闹声都被隔绝,此刻的车内寂静至极,光线逐渐昏暗下来,模糊暧昧地将他们紧紧围拢。
曾经流泪,绝望,难过的夜晚被翻了过去,太阳会在第二天升起。
这种等待的沉默中,温卿辞紧张得心跳狂跳,惴惴不安。
许久后。
他感觉到锁骨下覆上一抹柔软,温热轻而郑重地吻了吻他的纹身,林听柔顺的长发擦过他的脖颈,他怀疑她已经听见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但与此同时,他也同样听见林听轻轻嗯了声。
“我愿意。”
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