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略显冷清的病房内, 仪器在床边摆满,时不时发出滴滴声。除了这些,桌上只有一杯看起来略显寒酸的白开水。
病床上的男人安静地躺着, 薄唇轻抿, 浓密的睫毛垂在眼下, 鼻梁英挺, 五官下颌轮廓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只可惜苍白的面色让他看起来十分脆弱,仿佛风一吹就能散开。
就在这时,“嘎吱”一声。
病房门被打开, 陈助理扭头看过去,是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 他头发微微花白, 拿着片子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陈助理立马起身,打起精神:“许伯。”
被他换作许伯的医生不怎么高兴地应了声, 没有立刻关上门,陈助理刚想问,就见几个年轻男人也跟了进来。他怔了几秒,直到最后一个进来的季斯裴把门带上, 才回过神来, 点头问好:“宁总, 巫总,卓总,季总。”
四人点了下头, 然后又喊了声许伯, 几个素来都不怎么着调的人这次神色都有些沉。
最先打破安静的是巫隗, 他看了眼病床上的人,问陈助理:“这都多久了, 温卿辞还没醒过来吗?”
从温卿辞凌晨抢救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天多了,第一天他们来,直到离开也没等到温卿辞醒。
说起这件事,陈助理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顿时又垮了下去,沉默着摇了摇头。
没有。
他一直在这守着,始终没见温卿辞醒来。
闻言,其他几人眉心也是不由得紧了紧,宁越小声说:“怎么会这样啊?不是说抢救很成功吗?”
长睡不醒出现在任何时候,都很令人不安,这不是个好预兆。
许伯捏着刚出的报告,扫了眼床头的各种仪器,目光落在上面规律起伏的图样和数据,冷呵了声,提高音量:“是挺成功,但某些人不想醒能怎么办?别磨磨唧唧了,到时候还影响大家对我们医院医术的信任,温少爷——”
这段已经够震惊,但他的最后一句喊话让全场都瞪了下眼睛。
下一秒,就见病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卧槽!”
宁越跳脚,挤到温卿辞床边,对上他漆黑的眼珠:“哥,你装睡啊?你知不知道你要吓死我们了,怎么醒了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我们昨天接到电话都担心死了。”
巫隗面色缓和,陈助理也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没事?”许伯把那几份报告扔在温卿辞身上,恨铁不成钢地咬牙,“不按时吃药,一吃就吃那么多,不能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不遵医嘱,再这样继续下去,你这脑子迟早要坏掉!还有,其他医生让你爱惜点身体,上次车祸你是侥幸,是上天保佑你才捡回一条命!大雪天穿着件单衬衣就在外边,你就是这么爱惜身体的?吐血不是小事,你知不知道之前心脏受了伤,想要彻底恢复有多么难。”
温卿辞勉强撑起身体,朝陈助理伸手要手机,撩起眼皮,“会死?”
许伯被他气得险些心梗,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道:“我手上有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病人,一出生就有很严重的心脏疾病,直到现在也没法保证他能顺利活几年。而你拥有的,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言尽于此,到时候你外婆外公那边我可就如实说了。”
听到外婆时,温卿辞眸色微滞。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许伯离开病房后,其他人都有些沉默,坐在椅子上看着温卿辞似乎欲言又止,神色间也颇有正肃,不见平常时见面的那副吊儿郎当样。
温卿辞点开微信,一片红点点,他直接无视,盯着置顶的对话框刷新了很多次,始终没有看到一条新消息。
他和林听的最后一次对话停在了那场“相亲”地址,他回复了一个好,对面就再没发过消息了。
一切都在证明——
林听的主动,不过是为了骗他去跟李媛相亲,将他推向李媛。
她不要他。想清楚这点,温卿辞的心脏又有一瞬间的刺痛,这种疼痛叫他没办法动一下,于是只能僵持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巫隗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又疼了?”
此话一出,众人视线更加紧张。
温卿辞不甚在意地勾唇笑了下,“没有,没事。”
但这句话谁也不信。
特别是陈助理。
在接到温卿辞那通含糊不清的电话后,他怎么都感觉不对劲,当即就开车去了锦园小区——他想不到,温卿辞除了在能看到林听的地方,还能去哪。
说是这样,但路上心里仍有些打鼓。
没人能体会到当他到达单元楼前,看见温卿辞躺在雪地里,身上覆盖了一层雪时的心情。
震惊,恐惧。
周遭大片的血迹和溅起的点点血星,都让他感到头昏脑胀。他跑过去扶起温卿辞,却发觉男人身体冰冷僵硬,就如同一具死去的尸/体。遍体生寒都无法形容陈助理当时的心情,救护车带着穿透性的警笛声赶到时,小区还在熟睡中,凌晨三点,连探出头看热闹的人都不多。
凌晨五点,温卿辞从抢救室中被推出来。
医生很严肃并且郑重地劝告他:“您是病人家属对吧?病人之前是经历过两次重伤的,心脏有受损过,虽然这次情况不严重,但是心肌有受损。我看到您提供的病人服用药物中,含有治疗精神和心理疾病的,想问下在这次吐血之前,病人是否有过强烈的情绪波动?”
彼时陈助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做强烈的情绪波动,跟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刚想说应该没有,但想到晚餐时自己向温卿辞汇报的那些事情,又犹豫了。
“应该是有的。”
陈助理不安地站在走廊边:“医生,请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初步检查下来,病人有应激性心肌病。这个病还有个别称,心碎综合症。”
陈助理瞳孔骤缩了下,医生后面的话听得也恍恍惚惚。“这个病主要的直观感受就是像心碎了一样,会有剧烈的胸痛,大部分患者发病前一般都经历过强烈的情绪波动,比如爱人意外死亡、离婚、家庭一夜破产这样的极端打击情绪,又或者是身体的应激,车祸、大手术之类的。”
“病人的情况已经算是中度受损,这种心脏损伤是长期,可能无法逆转的损伤,不亚于心脏病发作。对身体健康的危害,还是非常大的,我们作为医生还是建议多休息,保持一个好的心情......”
直到那天晚上,陈助理在病房外见到许伯,才知道温卿辞一直以来吃的“安眠药”是抗抑郁的药物。
他几乎没办法想象从前手段强硬,在社交场上游刃有余的老板会跟“重度抑郁”、“无法辨析幻觉和现实”等等几个标签捆绑一起。在陈助理的印象中,温卿辞只有把别人搞抑郁发疯的份,怎么可能会是他自己。
可仔细回想,几次抢救和时常恍惚的神情却又让他不得不相信。
许伯无法透露温卿辞心理方面的隐私,但对于病情这点没有隐瞒,陈助理只跟巫隗几人简短提了一嘴。
大家都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光是这一嘴就听出了问题。
巫隗听完最沉默,但这次也是他先开口,他站起身瞥见温卿辞的手机屏幕,女人清妩的桃花眼很好看,笑眸温暖。他在钟烟相册中,也看过相似的照片。不过没多看半秒,温卿辞就敏锐地察觉到,抬眼熄灭了屏幕。
男人之间的对话,有时候一个眼神就互相看懂了。
自从那次不欢而散后,两人就很少再见面了,即便有工作上的往来,也绝口不提林听。这个名字就仿佛一个炸/弹,随时能引爆温卿辞的温和,让他变得像个疯子。
也是此时巫隗才发现,温卿辞变了很多。
更沉默,更加冷,更加的独。
很多次聚餐,都被他推了。
病房内气氛很压抑,这种窒息源自温卿辞的气息,他心情低落其他人也能感受得到。温卿辞不允许他们插手他和林听之间的事情,谁敢动,他瞬间就翻脸。
不论之前关系多好。
但想起来时几人的讨论,巫隗还是开口了:“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也不想藏着掖着。这次无关钟烟,仅仅只是大家想劝你的——感情这个东西,强求不来,林听....她如果还爱你,就不会骗你了。”
“那不是骗。”
宁越瞪大了眼,猛地一拍桌子:“那还不是骗?你都被她骗去跟李家那姑娘相亲了,还没被骗?哥,你失心疯了吧?她真的不爱你了啊!”
“谁说的?”温卿辞扫视众人,眉眼间神色冷冽,像是因为他们的言论感到非常生气。但大概是看在几人没插手的份上,他还是很认真地反驳:“那她怎么光骗我,不去骗别人?”
“你看她,她不骗别人,也不骗那个柏青,不就说明了一切吗?”
“.......”
兄弟四人,连带着一旁原本还在为自家老板默默流泪的陈助理瞬间沉默失语。
温卿辞的这套“被爱”逻辑,也是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几人来时打好的腹稿,已经完全作废。明明大家都是人,怎么温卿辞的逻辑就能这么清奇?
在思考到底是哪一环出错的期间,陈助理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附到温卿辞耳边,低声道:“温总,我查到柏老师和陆家那位小陆总似乎交情很深,这次项目变动,就是陆二少联系的。并且我往前查了查,发现柏老师很多次效力的合作对象,都跟陆家多少都有些牵扯。”
听到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出现在一起,温卿辞眉心微蹙,“之前为什么没有查出来?”
当时这件事还是陈助理亲自去办的。
他连忙认错:“柏老师合作的对象太多了,也是前天的事,我才意外发现他对陆家的人最特殊。放假加班都不算什么,他甚至曾冒着暴雪,战火为陆家卖命。”
好在温卿辞并没打算多追究,挥挥手。
“知道了,从现在起留意柏青的动向。”
“是。”
-
确定更改合作公司后,繁星娱乐就催命似的求着林听快些过去拍摄。到了公司,各种美食和奶茶甜点送给林听,都快让她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了。
但一切正常,挑不出任何毛病。
用繁星娱乐的话来说,“老师您如今的咖位,去哪都是这个待遇。”
这次的拍摄对象是繁星娱乐准备复捧的一个已婚女演员。女演员以前因为早婚一事得罪了公司,谁知没多久也发现同为演员的丈夫是渣男,立即离婚。后来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接戏拍戏,爆红两部剧,两部剧都成为了不可超越的经典,公司这才准备重新打造她。
女演员十分敬业,也非常配合。
只是.....
林听总感觉哪里不太舒服,她下意识往对面的杂物堆看去,可什么都没发现。
与此同时,繁星娱乐副总裁办公室。
陆二靠在椅背上,双腿翘在办公桌沿,姿态慵懒地欣赏着镜头中美人蹙眉的画面。在他的对面,原本该是一整面的白墙,如今却装了一面超级大屏,分成许多个小格,实时记录着各个房间。
但此刻,林听和女演员拍摄的画面占据了整个大屏幕。
“温卿辞的这位太太,还真是生得美啊。连皱眉头都这么惹人跟着牵肠挂肚起来。”他勾唇笑道。
站在办公桌旁的年轻助理跟着他附和着笑了两声,“现在可不是温太太了,她不是选择了柏先生吗?”
陆二摇了摇竖起的食指,哼笑:“不不不。虽然我真的很讨厌温卿辞,但不得不说,柏青跟他比起来,完全不够看。那个病秧子根本不可能护得住林听那样的美人,我看家族出来的报告里,他最近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啧啧,可惜了。”
说着,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笑意邪性。
助理低头看了眼手机上来的消息,连忙汇报道:“小陆总,司总和柏先生都到了。”
听到这话,陆二回过神,唇角弧度止不住地上扬,起身拍了拍褶皱,笑意浓重且意味深长,浮夸地感慨道:“我就知道,不会有人是没有贪念的。”
而有欲望的人,才最好掌控。
.....
这些天林听忙得团团转,李秀英心疼得不行,非要说她瘦得跟骷髅似的,要做点好吃的补补。林听怕上次的意外重演,只好在下班后先去趟超市,再回家。
但在单元楼前,她却倏地止住了脚步,唇角的笑意渐淡,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三人。
视线在空中撞上。
林母望着她,弯了弯唇角:“听听,我们来看看你和奶奶。”
几秒后,林听像是只看了个垃圾桶似的移开目光,绕过那一家三口准备进去。
“喂!姐姐,妈妈跟你说话呢。”一只手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柔白的腕骨上戴着一条精致的红手绳。林听长睫微不可察地顿了下,而后抬眼看向林明月,平静得过分,“叫我,就要回应吗?”
林明月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可以这样子没有礼貌!”
林听丝毫不在意她的吐槽,但林明月强行扯住她的衣服不让走,林听脸色瞬间冷下来,目光毫无波澜的落在林父林母身上,“有话直说。”
那一眼,看得林母竟后背一凉。
当年那个只会含着眼泪的女儿什么时候变成了如今浑身森冷的怪物了,林听看向他们的眼神全然没有对父母的亲情。甚至,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但她还是开口了,咽了咽口水:
“明月很想进温氏,现在出国情势不好,温氏是她目前最好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林听轻笑了声:“这我没办法,又不是我开的。”
林明月看了眼母亲,“可是姐姐你的前.....”
“不帮。”这次,林听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似笑非笑地扯唇,“可能是我说的意思不够明确。就算这家公司是我的,我也不会帮你们,何况我离婚这件事算是我的伤口吧。你们还偏要一遍又一遍揭开我的伤口,我凭什么帮你啊?”
说是妹妹,可两人甚至都没有过一天的亲情。
说罢,她便准备离开。
林父林母急了,和林明月一起上前拦着她,软硬兼施不成,一不留神,林听被推了个踉跄。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个坚实的胸膛揽住了她,男人微笑着,强硬地拽开头发凌乱的林明月,虽是眉眼温和,但镜片后那双黝黑的眼眸却如同淬了冰般寒凉。
“不好意思,温氏的确不会要林小姐这样的员工。”
“但是呢——”男人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臂,弯眸浅笑:“恭喜林小姐,喜提温氏黑名单。”
....
半小时后。
看着保安“请”走一家三口,林听呼了口气,“谢谢。”
心跳因为激动急促地快了一拍,正如同补上了当年初见时漏掉的那瞬。温卿辞垂在身侧的手指死死掐着掌心,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朝思暮想的人,想说话却又害怕这是幻觉,放轻了声音,“不用这么客气的对我。”
林听选择性跳过这个话题,像是想起什么:“你怎么还住在这?”
话音落下,温卿辞心头微涩,“我睡不着。”
睡不着在这睡就能睡着了?林听皱眉,压根不信他的话,索性也不想再听温卿辞胡说八道,转身准备回去,忽然却听得身后一道清润的声音:“听听。”
两人齐齐顺着声音看过去。
是柏青。
看见温卿辞的那一瞬,柏青唇角笑意滞住。等他走近,林听不等问就将林明月一家来找她的事情说了。闻言,柏青连忙查看她有没有受伤,看着两人亲密的举动,温卿辞安静地看着,笑意温和依旧,但下颌线条紧绷,像是在忍耐什么。
柏青叹了口气:“我们换个房子?”
林听也不习惯在别人面前亲昵,轻轻拉了他一下,“没事,温总帮了我。”
听到温卿辞的存在,全程一直当温卿辞不存在的柏青沉默了两秒,而后弯唇:“是吗,那还真是要替听听谢谢温总了。”
替听听。
柏青的一句话立即就在温卿辞和两人之间划开了一条生疏的界限——柏青才是和林听在一起的。
本以为温卿辞会发作,但温卿辞不怒反笑,优雅得体:“好啊,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的晚餐加我一个?”
林听和柏青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走向。
良久的沉默,温卿辞丝毫没有眼力见,安静礼貌地等着柏青的回答。好一会儿后,柏青忽然说还有快递没拿,快递柜就在旁边,林听小跑过去。
看着她消失在视野中,柏青眼底的笑意终于不那么温和了,他盯着温卿辞,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温总,我们谈谈吧。”
却不料。
温卿辞唇角微弯,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谈什么?”
仿佛他已经等着天很久了。
虽然脸色苍白,但并没有影响他幽黑眼眸中的那抹闪动的光,依旧英俊矜贵。他轻笑,语气平和,就像只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但笑意却未达眼底:“是说你背着她做的那些事情吗?”
“还是说.....”
温卿辞望向不远处林听的背影,那个身影叫他心安,也是比那些精神类药物更加有用的安抚药,他偏头回看着柏青,优雅礼貌地询问:“我的存在,让你感受到威胁,所以如此不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