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神色微怔, 视线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半晌,直到手被轻轻晃动,回神对上林听好奇弯起的笑眸, 听她调侃自己, “柏老师, 你怎么在这里都能发呆啊?”
虽然大多数人不太懂那个单词的意思, 但也被烟花带来的氛围感染了情绪,纷纷转身互相祝福起来。
刚刚有个女孩子看见林听拍的烟花很漂亮,便询问可不可以帮她也拍一张。等林听拍好, 给女生确认感谢后,再抬起头时, 只听见身边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听懂听不懂的。
她没太在意, 仰头看向柏青,正要说话, 柏青握紧了她的手,语气轻柔,“听听,新年快乐。”
林听也笑, 一双桃花眼向上挑起, 夜空中灿烂的光彩落在她漆黑的瞳眸中, 将那勾着人心的撩拨无声无息蔓延开来,欢快道:“新年快乐,柏老师。”
心脏不规律地跳了下。
柏青一直自认为自己就如同圈里所流传的那般——不论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始终平平淡淡的, 永远都不会因此而心中产生巨大的波澜。他从籍籍无名到在摄影圈里能坐拥一席之地的这些年里, 也经历了许多。按道理来说,他如今的年纪很多事情也是看得比较开的。
理智, 是他认为一个成年男性必备的。
可在这一刻,听到林听的新年祝福时,柏青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反应却叫他感觉心脏莫名隐隐作痛。这种疼在回过神来后,逐渐疼得厉害起来,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僵滞。
“听听,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Ecouter.”
“新年快乐,柏老师。”
他们连语言习惯都是一样的。
两人随着散去的人潮慢悠悠地往回走,临蓝大桥离锦园小区没有多远,慢慢走也不过二十分钟的样子。烟花放半个小时,在七点半时结束,路程花费二十分钟,到家后喝口水正好能赶上春晚开播。
到了家,一看时间。
正正好。
林听给柏青倒了杯水,还忍不住夸赞起举办方这个放烟花的时间非常妥帖。闻言,柏青唇角弧度没变,眼神却暗了暗,淡淡附和了一句。
见到他们回来,李秀英早早摆好了果盘和零食,招呼两人坐下。知道柏青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外工作,于是也盛情邀请他一起过年。
老年人到底精力不济,不过才几个歌舞节目过后,李秀英便靠在沙发上眯着了。林听指出来,她还死活不认。最后又强撑着看了个小品,她才认输地回房间睡觉去了。
等她走了,林听轻笑着拍了拍柏青,然后从茶几抽屉下拿出一个礼盒递给他,“新年礼物!”
话音刚落,便见柏青也从身后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小丝绒盒子。
她眼眸微睁,“呀。”
柏青唇角轻弯了下,望着她:“先看谁的?”
最终两人互相交换,同时打开。
当看到盒子里躺着的那条细细的,仿佛流动着粼粼波光的项链后,林听目光微怔,迟疑地看向柏青:“这...柏老师,不太好。”
项链走的是林听偏爱的简约风,还穿着一枚素圈。
那素圈的材质只是普通的铂金,上边有些许极其轻微的痕迹,是旧物。
跟随柏青出生入死许多次的旧物。
林听知道它的来历,还是三年前柏青亲口讲述的。在一夜成名后,柏青并没有像其他摄影师那样继续出作品,而是离开国内,到那些战乱国家当战地摄影师去了。离开前,他按照惯例去了趟寺庙,捐点香火钱,恰逢寺里的主持游历回来。
据说他看人看事很神,很准,柏青一向不信这些,可那天老住持却说他与佛有缘。从他身上要物件开个光,祈福。当时柏青身上什么都没,只好取下那枚尾戒。
说来也玄乎。
到达战火区的第三天,他就经历了一场开战。中间休战期间,想着给贫民窟的难民拍些照片,但就在那个时候,戒指忽然滑落,滚了出去。戒指毕竟跟随多年,柏青只好收起相机,起身去捡。也是那时,身后轰然一声——
一枚炮弹落在了那个地方,残肢满地。
再后来,他几次逢凶化吉,这枚戒指便也意义不一般。
跟平安符差不多。
哪有要人这个当礼物的?林听过意不去,不肯收。
“有什么不可以的?”柏青指尖微动,挑起那条项链,弯唇轻笑着看她,“我的新年礼物就是希望你平安,可以吗?”
.....
除夕的夜晚没有烟花在耳边燃放,林听仍然有些不习惯。好在电视里春晚的气氛还算热闹,两人陷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肩膀互相挨着,暖意从衣料下传来。
此刻的氛围温馨舒适,柏青的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偏向林听。林听专注地盯着电视,看得认真,有时候还会随着剧情而倏地变了表情。
后面一个小品有关摄影,两人就此聊了起来。
“说起来,温总近几年进军摄影圈,时尚圈,投了不少钱。”柏青捏着手中的橘子,没吃。
林听蓦地皱起眉头,剥桔子的动作慢下来:“他又去找你麻烦了?”
“没有,别激动。只是理了理工作,突然发现很多都和温总的产业有合作。”柏青从她手中拿走桔子,接着剥,声线轻和,“我原以为,温总是个商人,就算一时兴起想要进军这些行业,也不过是个门外汉。毕竟之前听薛顾说起过,你和方总在时尚晚宴交谈时,他插不上嘴,问的问题也很外行。”
“但.....大概是前段时间吧,我跟温氏也算有个合作。温总出席了这场发布会,席间不少摄影大佬在谈论,他居然也参与了进来,询问他们一些专业相关的问题。”
“几番交谈后,很多人都惊讶,我也是。不带任何有色眼光和职业来看待,温总在摄影方面的专业能力不差,至少能听出来他是有认真研究过摄影的。”
手心里被塞进微凉的触感,林听低头看,柏青把桔子剥好了给她。转而继续捏着之前的那个橘子,“后来又听人说,经常在摄影交流会上遇到温总,有人壮着胆子问他为什么突然来玩摄影,你猜他说什么?”
柏青看向林听。
“不知道。”
“他说因为喜欢。”柏青轻笑了声,“其他人都不信,反倒互相给商业那边认识的各种总啊....什么的,透露消息,说温总肯定另有大动作。”
林听顿了顿,没说话,唇角微扬,“读书时做阅读理解也是这样,出题人总喜欢过度解读。”
柏青笑:“对。”
两人都不太懂商业,只当说了个笑话。柏青盯着电视里表情夸张的小品演员,忽然轻声道:“其实三年前,在你刚到永无乡时,我就认出了你就是温总要找的人。”
话音落下,林听偏头看向他。
“很早之前,我们就见过。”柏青没回头,眸中倒映着五光十色的画面,语气舒缓,“只是你应该对我印象不深。”
“什么时候?”
林听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情,印象中,她只在网上看到过柏青的消息。在去往永无乡之前,她甚至不知道柏青长什么样,年龄几何。
面对她的疑惑,柏青第一次没有正面回答:“当时看见你和温总,就觉得他实在太幸运。”
这话的意思大概是,那个时候她已经和温卿辞在一起了。林听眉心微蹙,认真地看着柏青。
“我很羡慕他。”说着,柏青浅浅地笑了起来,侧头对上她的眼睛,停顿了许久,他弯唇:“不过,现在我是那个幸运的人,对吗?”
林听听出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对。”
闻言,柏青眼底的笑意无声推开一圈圈涟漪,眉眼满足。
倒计时倒数,新年的钟声敲响,每个演员都站在春晚舞台上笑容满面地唱诵着《难忘今宵》。
林听送柏青到门边,“晚安,柏老师。”
“晚安。”
这时,她握着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林听随手滑开——
温卿辞:【新年快乐,听听。】
温卿辞:【希望你可以睡一个好觉。】
温卿辞:【晚安。】
发送消息的时间恰好是零时零分。
林听眸色微滞,垂眼熄灭了屏幕。转而抬眼重新看向柏青,面色如常:“早点休息柏老师。”
柏青比她高,身高优势让他不需要刻意看,那几行字就闯入了视线中,笑意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些。在门即将关上的霎那,他忽地抬手轻轻抵住,在林听不解的目光中,轻浅问道:“听听,你现在还喜欢烟花吗?”
林听怔忪了片刻,唇角微抿。
她有些不确定,柏青这句话问的是单单指表面的意思,还是......
但男人此刻神色与往常并无异样,看不出任何。
半晌,她迟疑地扬眉,“喜欢。”
-
大年初三的时候,柏青要飞去海城给女明星陆辛拍摄写真。
林听听说过这个陆辛,海城陆家的千金,女团出身,从出道起便有家族作为靠山,一路风生水起,事业红火。
只不过,柏青咖位摆在那,也明确表示过过年期间不接活,这位陆家千金却依然能请得动他出面。林听分明记得几年前还听说过,柏青拒收富家千金当徒弟的事例,为何这次又让步了。
柏青很轻地弯了下唇:“算是....故人的要求吧。”
闻言,林听理解地点点头,也没再问。
这回反倒是柏青追着她问道:“听听,你不要再问问她是我哪门子的故人吗?”
林听抬手按了下电梯,乐了,“我不会问让你为难的事情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
说着,电梯来了。林听知道柏青心里想什么,上前主动抱了抱他。
“一路顺风。”
柏青的视线流连在林听身上,他收紧了手臂,而后松开。
进入电梯里后,他抬手抚上胸口,指腹敏感地触到那里一块被压出痕迹的皮肤——那枚素圈最终还是戴在了林听的脖颈间。方才拥抱时,素圈抵在两人之间,硌出了印迹。
甫一出单元门,便见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一个穿着花衬衣的高大青年正散漫地靠在车门上,见到他,吊儿郎当地抬了抬下巴,“上车。”
道路两旁树木飞速掠过,青年递来一份文件,柏青没接,神色淡漠:“有话直说就好。”
青年哼了声,把文件好好地拍在两人中间的座位上。
“都要去海城了,还装什么清高。”青年讥讽地扯了扯唇,而后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你手下有个活要跟温氏合作。”
柏青看着窗外,语气淡淡:“对,不过那个活是我学生——。”
青年一挥手打断他:“我知道,林听嘛,你喜欢她。是这样啊,我这边有个交易要跟你做。”
柏青蓦地收回视线,紧盯着他:“陆二,你要做什么?”
“别紧张啊,陆柏青...陆老师。我只需要你拖着温氏的项目,最后合同签给陆家就好了。”青年慢条斯理地喊着他,看到柏青脸色骤变后,露出满意的笑容,“你的学生那样可爱惹人心动,温卿辞可不会轻易放手。”
“你不会希望...”陆二故意停顿了几秒,一字一句:“他们的接触越来越多吧?”
.......
本想在家多陪李秀英几天,谁知年初五的任务就安排下来了。新的一年要开门红,总部那边交代下来的工作量极大,于是林听也不得不提前收假。
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她正在给虞芮拍摄。虞芮在上一次的小小爆红后,热度一直居高不下,在开年时便拿下了《SWAI》的春季篇。
“好好好,我马上到。”
问清楚李秀英被送往哪个医院后,林听立马就放下手中的工作,跟虞芮解释了下,直奔第一人民医院。
李秀英的主治医生在办公室里等她,林听连忙询问李秀英的情况,当年失去林建华的恐惧再次浮上心头,她浑身都在发抖。
“病人送来的及时,并无大碍,只是身体的老毛病还需要进一步检查。”医生见状给她倒了杯热水,没受林听的道谢,摆摆手,“这都是我们应该的。”
林听在电话中听护士说起过是楼上好心的邻居发现了李秀英,然后将她送过来的,知道李秀英没事后,松了口气,“医生,那你知道那个邻居在哪吗?我想去感谢她一下。”
医生往门外看了眼,没人。
“你可以在病房外等着试试,那人好像去找了楼上的医生,他说不放心老太太,还要过来的。”
跟医生道谢后,林听找去李秀英的病房。
李秀英还睡着,林听便靠着床头等。不知过了多久,忽地听见门把手被人轻轻拧开,她连忙起身看过去。
医生来查房,身后还有一个人跟着进来。见到林听,医生还特意指给她看,“这就是你们楼上的邻居。”
看清那位“邻居” 熟悉的真容时,林听唇边笑意滞了滞。
查完房,医生离开。
林听也走出病房,身后那人跟出来,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
走廊上。
她抬眼,视线沉沉静静地落在对面的温卿辞身上。半晌后,林听深深地吐了口浊气,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是该先感谢你,还是先问你为什么会住在我家楼上?”
听到她的话,温卿辞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眼睫眨得快了起来。
“算了,没意义。”林听低头看了眼脚尖,喉咙里有点哽,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看向温卿辞认真道:“谢谢你救了奶奶。”
说着,余光里忽然瞥见什么。
她抬起头,看向温卿辞手里装着药瓶的塑料袋,突然想起他进门时异常苍白的脸色,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怎么了?”
此刻才注意到温卿辞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额角都是汗珠,湿了碎发黏在皮肤上。
听到林听的话,温卿辞的睫毛颤了颤,下意识把手中的袋子往身后藏了藏,那双漆黑湿润的眼睛里透着些许破碎,他似乎极为艰难地滚了滚喉结,开口时嗓音微哑:“没什么。”
“只是有些....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