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 陈助理的心头就咯噔一下。
怕什么来什么。
林听已经叫了他，再想转身溜掉是不太可能的，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下意识地就想喊太太, 但愣是憋回去了：“林老师, 我来找点东西。”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的, 陈助理索性敞开了话直接把自家老板抖落出来，“温总说丢了个重要的东西在医院，我来问问导医台的小护士看有没有人捡到。”
林听抿了下唇：“他在医院？”
“.....不在！”陈助理连忙摇头, 解释道：“公司里的事情还是比较多，他没有一直待在春雾市, 只是偶尔空闲了会飞过来....前段时间也只住了一天的院就回去了。”
住院。
听见这个话, 林听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最后几次见到温卿辞，他苍白的面色, 比起从前看上去要单薄了很多。车祸之前的温卿辞气息很有压迫感，虽说肤色也偏冷白，但总归是健康的气色，可这几次, 瞧着状态都不太好。
不光是身体, 精神方面似乎也非常疲惫和摇摇欲坠。
“因为车祸的伤还没好吗？”她下意识问。
这个问题着实把陈助理问到了, 他犹豫地皱起眉头，“这个....”
林听见他为难便立马打住，冲他笑笑：“没关系, 我就是随口问问。那你继续找, 我先去走了。”
陈助理愣了下, 站在原地回味着这句话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说不上哪里难受。他也想说, 但是温卿辞的状态确实不太好，老板不想让林老师知道自己现在多糟糕，他也不敢说。
林听已经和同事走远了，他叹了口气，拿着手机继续向路过的清洁工询问：“您好大娘，麻烦问一下，您前些天打扫时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对袖扣？”
.....
工作日来医院检查的人也多，还有些项目要留到明早空腹做，这样林听和小梦才在暮色降临前结束了。
这个点医院的人已经少了很多，两人正商量着去吃点什么，路过洗手间的时候，听见几个清洁工大妈在边拖地边聊天。
大致说的是自己遇到了哪些烦人的病人，把她刚拖好的地面撒了奶茶。
有个大妈语气颇为羡慕地叹了口气：“哎，说呢。你们肯定想不到我跟好多钱擦肩而过啰。”
瘦瘦个大妈催她快说，那大妈这才得意地说道：“前些天进来的那个吐血的病人记得不噻，他昏迷时丢了个什么扣子被我捡到了，我想着那么小估计也没人会回来要，就想着回家给我孙子衣服缝上。谁晓得，刚有个男人在找，说那扣子要——十来万！！！”
大妈语气浮夸，但其他大妈更加震惊的表情让她非常有成就感，小表情更傲娇了：“我还给他了，那个小伙子说要给我钱我没要。”
“你傻啊，怎么不要？”
“就是，你孙子不是想去读那个什么幼儿园，贵的要死，你不得交择校费啊！”
“哎，那我成什么人了，不得行.....”
十几万的袖扣，这估计就是温卿辞让陈助理找的东西了。
只是以林听对温卿辞的了解，他应该不会为了一对袖扣大费周章。只是，什么袖扣这么重要。思绪越飘越远，林听想起刚才大妈说的吐血，再结合来时小梦说的有个人在酒店吃药吃多了，被带出来时吐了血....
这人应该就是温卿辞。
车祸的后遗症那么严重吗？
“嘿！”小梦冷不丁地提高了音量，伸手在林听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林老师？问你要不要去吃猪排饭！”
林听回过神来，点点头：“好啊。”
她听见吐血这个词就一阵心悸，下意识地感觉很严重，“对了小梦，柏老师他们也会过来体检吗？”
柏青在《SWAI》里的地位堪比薛顾，不知道这次管理层检不检查。
“应该会吧，怎么啦又操心柏老师啦？”小梦冲她挤了挤眼，“你自己去问不就好了。”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社里居然也有磕起她和柏青的cp来。林听差点气笑，辩解也没用，她抬手佯装要去挠小梦的痒，小梦奸笑着躲开。
两人打闹着逐渐走远，笑声悠扬。
医院门边的停车位上，温卿辞静静地升起车窗，示意陈助理开车，视线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窈窕的背影。
空间宽敞的库里南很快驶上道路，两旁的树木飞快掠过。他眼睫轻垂，指尖轻轻抚过衬衣上的暗纹银鱼袖扣，因为这些天的“颠沛流离”，原本光滑的表面多了几道划痕，不那么美观了。
这对袖扣，是林听给他挑选的第一个搭配。
她总说这对是最好看的，所以他就常戴。只是没有想到会在抢救的过程中，弄丢了。
还好，找回来了。
-
周四那天，柏青也结束了手头上的工作，并且给众人带来一个好消息——今年目标比之去年完成得高了许多，社里除了决定给涨年终奖外，还按比例分拨了经费给下面的组团建。
众人欢呼庆祝，卢卡斯提议S组就跟林听所在的A组一起去邻市的温泉山庄，这样人多也热闹。
柏青作为S组的负责人，自然是需要征求A组的意见。他唇角轻弯，视线却停留在林听身上，笑意轻浅：“怎么样，跟我...们一起？”
那个“们”字轻不可闻。
小梦是过来凑热闹的，见状眼眸一眯，目光在柏青和林听身上打了个转，露出暧昧的神情。
“我觉得挺好的呀！那里有温泉别墅，别墅里电竞室棋牌室，音影院什么的都有，你们人多热闹才好玩。况且有柏老师在，林老师就可以尽情放心把事情都交给他了！”
小梦一番吹捧，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大家的意愿很高，林听迟疑了一秒，也点头：“大家都没意见就可以。”
趁着众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她悄悄走出去，推开茶水间的窗户透气。
“不想和我一起去团建？”
她捧着咖啡回头，柏青走进茶水间，见她错愕轻笑了声，从柜子里拿出一包奶粉倒进水杯里，又兑了温水搅匀，渐渐腾起股香甜的奶味。
被看穿了想法，林听有些尴尬和愧疚，含糊地辩解道：“也不是。”
“那就还是有我的原因。”
柏青把牛奶递给她，嘴角含笑，望着她，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她：“我能问下为什么吗？”
林听接过牛奶，动了动唇，但好一会儿没说话。
柏青没催她，转而让她先把牛奶喝了再说，“咖啡要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喝完牛奶，林听也整理好了心情和思绪，虽然她也觉得自己很瞻前顾后，但还是如实说出原因：“最近社里好像总是误会我们....”说着，她指了指自己，又看向柏青，“互联网是有记忆的，我怕连累你再次上黑热搜。”
虽然上一次的黑热搜已经处理得很干净，她表现得也毫不在意，可是这不代表网友们的记忆也会被删除。只要他们接触得多些，社里就会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种目光或许并不是恶意的，但流言蜚语是会伤人的。
柏青出道至今唯一的黑热搜就是因为她。
林听就感觉自己像是污染了一张白纸，很有负罪感。
听完她的这番说辞，柏青紧绷着的心终于松了口气，心脏缓过来，又按捺不住地狂跳，眼底的笑意也浓重了几分。
他轻叹谓：“原来是因为这，我还当是你讨厌我了。”
林听舔了舔唇，小声。
“怎么可能。”
“你说怕连累我，可在这件事情上是你最吃亏。”柏青浅薄地弯了下唇，认真地看着林听不太认同的眼睛，安抚她继续听，“在现在这个社会上，虽说是男女平等，可同样一件事情，女性的处境比男性要糟糕的许多。明明那条热搜你我都无错，可偏偏舆论大部分却都在谴责你，诋毁你的品行，对我却只有一句类似‘这男的真牛’的无伤大雅的评论。腐朽的思想一代代传下来，太多难言。”
“如果你非要说连累，那不管从哪方面看，是我连累你才对。”
“你会因为这个疏远我吗？”
林听摇摇头，她当然不会。
但是总觉得柏青的逻辑哪里把她也绕进去了。
柏青微微轻笑，真诚请求，声音如同泉水清润：“那请问林老师，这次愿意跟我们一起去泡温泉吗？”
林听用力点头。
“我愿意。”
林听还想在茶水间欣赏下窗外的风景，柏青却得先出去跟其他人商量其他东西。想起刚刚茶水间里的对话，那句“我愿意”实在太像婚礼誓言，他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阳光透进来，眉眼间都缀着温柔。
这一幕恰好被其他人撞见，纷纷起哄，凑过去促狭地追问：“柏老师看起来好事将近呀？刚刚干什么去了？给女朋友打电话？”
柏青微微扬眉，众人八卦地等待着。
几秒后：“你猜？”
“嘁——”
“过分！柏老师！”
柏青低头轻笑。
.....
众人特意挑了连着几天都是出太阳的晴天，这样还能在泡温泉之余爬爬山玩玩水。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两组人刚到小泉山的第三天，一场暴雨就冷不丁地降下。
乌云滚滚，雷声轰隆乍起。
室外活动是不行了，室内的也早在来的前两天就腻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信号了，游戏也打不成。每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于是在雨势小些时，提议提前回去。
“我看了天气预报，接下来半个月都有超多雨水。明明来之前看得，这周都是晴天。”
这个提议得到众人一致同意。
司机是小泉山当地人，操着一口方言否决了他们这个计划：“不行不行，你们没看新闻吗？小泉山道儿那冲垮了，还没清理完，现在进不去出来的。你们没事就已经很幸运了，可别往下跑，我昨天给你们打电话发现没信号，还在想要不要报警，还好你们没事噢....”
这个消息惊到了所有人，他们这几天玩疯了，确实没关注过新闻。
于是打开电视机，凭借着微弱的信号勉强看到了有关小泉山泥石流的消息，还没看完，屏幕一黑。
信号没了。
不能出去，手机也没信号。大家清点了下物资，东西不多了，就算节省着也能再撑一天，他们必须和外界联系上。
这让众人心情都很低沉。
下午三点，阴风怒号，伴随着愈来愈猛烈的暴雨，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轰隆一声平地炸起惊雷。天色如同浸染了墨汁，叫人看得心惊肉跳。
林听握着手机，看着微信里转着圈怎么也发不出去的消息有些心焦。
昨晚大概是信号间接性恢复，收到李秀英给她发的消息，说是看到小泉山的情况，问她还好不好，有没有事。
她担心一直没回李秀英会着急，可又于事无补。
焦急间，林听划拉着列表，忽地手指一顿。她点进那条被屏蔽的对话框——
昨日23点31分。
温卿辞：【小泉山出事了。】
温卿辞：【听听，要是你没事，可以给我回个消息吗？】
看时间，大概也是那个有信号的间隙发过来的。只不过她早前将他的消息屏蔽了，即便是有新消息也不会出现数字提醒，这才没看见。
与此同时。
山脚下的民宿里。
陈助理焦急地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又抬头看了看屋檐外的雨，偏头看向当地向导：“不是雨快停了吗？那我老板现在在山道上会不会不安全？会有三次崩塌吗？”
向导也头疼，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道：“老天不由人，我也说不好。不过算算时间，那位先生应该已经到了温泉别墅，大概率没事的。”
....
林听站在一楼客厅门边，观察着雨势。
雨越来越大了，丝毫没有要休歇的架势，厚厚的羽绒服也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就当她准备转身回到别墅里去时，“啪——”
大厅内瞬间被黑暗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外边也是黑的，不知道是谁没关好窗户，风将窗户得哐当一响。她清晰地听见玻璃哗啦碎了一地，声音刺耳。
林听心头猛地一跳，心跳扑通巨跳，大脑一片空白。
她站在无尽的黑暗中，见不到任何的光亮，就像茫茫大海上随波逐流的一叶扁舟。
渺小。
很少有人知道，她怕黑，极度的怕黑。
日常生活中，她已经勉强克服。但此刻的环境，勾起了她记忆中某些极为糟糕的画面。
她微微颤抖着身体，隐约中好像听见有人在靠近别墅。
沉重的呼吸声，泥泞的脚步.....
林听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很快反应过来关门。
但缝隙即将合上的最后一秒里，一只满是伤痕却很好看的手按住了门。
“听听。”
男人的声线低哑，声音艰涩，似是隐忍着哭腔。
林听愣住了，下意识推开门。
隔着一道门槛，两道视线相撞。浑身湿透，衣服上沾满了泥土，还不住地滴着水的温卿辞出现在了这个暴风雨天的山上，看起来是那么的狼狈且不真实。他的头发也湿了，胡乱垂在眉眼边，雨水顺着碎发不断淌下，湿黑的眼眸，使得他面容看上去多了几分冷冽。
男人身上充斥着着雨水与泥土的清新腥气，站定时林听才隐约嗅间他身上那股惯用的木质调香水。
已经被雨水冲淡了许多，但仍旧泛着丝幽幽香气。
她动了动唇，正想说话。
温卿辞从身后拉过来一个行李箱，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旁边，然后微不可察地往后退了一步，嗓音轻哑：“里面有吃的。”
像是怕她反感，特别小声地解释了一句。
“你放心，我没弄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