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没见, 温卿辞还是没变。
林听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微不可察地顿了下,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变。两年前, 温卿辞穿的衣服大多是偏休闲的款式, 很少穿黑色。
黑衬衣将他本就凌厉的气场彻底展露, 一个眼风过来, 压迫感叫人险些喘不过气来。
林听弯了下唇,可眼底却不含丝毫笑意,她抱着柏青的外套站起身, 礼貌笑笑,“好久不见, 温总。”
温卿辞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男士西装上, 插在口袋里的手指紧握成拳,扬眉轻笑:“这是?”
他的目光太过有存在感, 林听自然也发现了,抬了下手。
“西装。”
恰好这时,一个侍者上来,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见到林听和温卿辞, 他先是向温卿辞问了声好, 然后看向林听, 轻声提醒道:“女士,柏先生在找您。”
听到柏青在找她,林听连忙跟着侍者离开。想到柏青的身体状况, 她不由得脑补出很多东西, “他还好吗?”
“柏先生看起来很好。”侍者回答。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 林听似乎是松了口气,隐约能听到她庆幸地说:“那就好。”
空荡的二层, 只余下温卿辞一人。
他盯着那道窈窕的身影,看着她拎着裙摆跑向人群中间的清隽男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嘘寒问暖,指节紧攥泛着劲白,眼眸微沉,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低气压。
半晌,他倏忽轻笑。
-
酒会后,正餐开始。
温卿辞出现时,老会长已经来了,他出众的相貌一瞬间就吸引了包间内众人的视线。
被李锡明请过来的卓聿臣朝他抬了抬下巴,并不意外:“怎么来这么晚?”
温卿辞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扫视全场,最后镜片后那双漆黑的眼眸直直地看向林听。他盯着她,眸中情绪翻涌着。
四目相对。
林听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轻淡地打量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和柏青说起话来。
仿佛只是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老会长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看着这些小辈心里就高兴,忙招呼着他赶紧坐下,“别站着了,快坐。”
可全场唯一的空位在林听身边。
温卿辞低磁清润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几分从容的笑意:“多谢老会长,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下一秒,林听听着自己身边的座椅被拉开,一道清冽温和的木质香幽幽萦绕在鼻尖。
男人落座,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宽。
在这个位置,温卿辞可以清晰地看见林听耳后那颗浅褐色的痣。那是他曾经无数次厮磨过的地方,薄薄的皮肤下,是温热,跳动着的血管。
可再见,已经时隔两年。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另一道目光也看了过来。
温卿辞的神色微变,似笑非笑地盯着柏青,唇角还弯着,可眼神却冷得刺骨。半晌,他漫不经心地扬了下眉梢,挑衅意味十足。
柏青愣了几秒,然后也笑了下,转回头和林听说了两句。
林听喝汤的动作一顿,但很快便恢复自然。
隔得实在太近,他想听不见都难。
女人细软的声音安抚着那个病怏怏的男人:“他啊,你不用太在意的。”
这句话像是一根带刺的藤蔓,无声无息地钻进温卿辞的心脏。隐隐泛起刺痛,抽丝剥茧地丝缕蔓延在四肢百骸,蜂拥在脑海,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抽疼。
他舌尖抵了抵牙根,下颚崩得很紧,神情随着低头的动作,藏匿在阴影之中。
胸膛深处,有一个丑陋的魔鬼在牢笼中疯狂叫嚣着,一刻不停歇地伏在他耳边,挑唆着岌岌可危的理智。
接下来的时间,老会长看着桌上的几个年轻人都长得漂漂亮亮的,心情更好了。酒意上头,立马就暴露出老年人通常都有的爱好——
当媒人,牵红线。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最熟悉的卓聿臣。
卓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和他都是战友,不过他是文工团的。像温卿辞和卓聿臣这几个小辈,平常时都有来往。
但还没开口,老会长瞧着卓聿臣那副吊儿郎当,多情放荡的懒散样,沉默了几秒,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这瞧着也不像能正经过日子的人,要放在过去他们相亲介绍时都没法开口。
转而又将目光投向剩下三人,话到嘴边,又是一顿。
柏青他再清楚不过了,性子清冷,万年单身。他曾经无数次企图哄他跟人姑娘吃顿饭,结果这孩子直接就不知道去哪个犄角旮旯里隐居了,数年没再见面,直到今天才来露了个脸。
用他小孙子的话来说就是什么,封心锁爱,恨不得脱离红尘,立刻出家才好。
于是,只剩下温卿辞和林听了。两人均是带笑,看着就是那种脾气温和的孩子。
恰巧这俩人又坐一块,俊男美女的,越看越有夫妻相。
他和蔼地看向林听:“小林啊,你有男朋友了没啊?”
话音落下,身侧的视线先看了过来。
林听仿佛没察觉,微笑:“还没有。”
哟,这正好!
于是老会长更来劲了,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小伙子?”
说完,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宽泛了点,于是指了指这桌上的一干人,呵呵笑道:“如果要在这桌上选一个,你觉得谁会更可能是你的理想型?”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躁动起来。林听出现的第一眼,众人就曾暗暗惊艳过。可惜她是柏青的学生,未来前途一片光明,这样清凌凌的美人儿,怕是不曾将什么放在眼里过。
更何况他们。
不过看热闹大家都喜欢。
就连一直玩手机的卓聿臣都撩起了眼,单手撑着下巴,桃花眼轻浮地勾着,懒洋洋地瞧着。
忽然手机一震。
他点开,群名【看热闹小组】的群聊内已经炸开了花,纷纷艾特他。
宁越:【所以林听说了谁啊?!@卓】
季斯裴都冒泡了:【蹲。】
宁越:【你女朋友找到了吗,你就蹲?】
只有巫隗还算正经,问他:【温卿辞什么反应?】
温卿辞?
卓聿臣掀眸。
温卿辞仍旧是那副含着笑的好脾气模样,手里捏着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里乳白的汤。似乎,并不在意这场热闹。
卓聿臣啧了声:【没反应。】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林听倒也不怯场。
纤细的指尖轻点了点桌面,她沉吟片刻,转而看向柏青,露出无奈的笑:“非要选一个的话.....柏老师吧。”
身旁“铛”的一声清脆响声。
汤匙没拿稳,砸到了瓷碗,溅起点点汤汁。
温卿辞没着急拿纸去擦,他看向林听。但林听没回头,他只能瞧见白净的侧脸,眼睫纤长。
老会长似乎很是震惊,眼睛瞪的像铜铃,“为什么会是他呢?”
柏青慢悠悠地插话了,似乎有点不悦,抵唇咳了两声:“哎,您这话可说的有意思,怎么就不能是我了?您老人家可不能败坏我名声啊。”
可他眼底含着笑,并没有半分生气。
林听失笑,故弄玄虚地嗯了几秒,然后才向大家解释:“柏老师温温柔柔的,不是挺好吗?”
众人一想,也是。
谁不喜欢温柔体贴的另一半啊,这样说也没错。
“我瞧着卿辞和柏老师都很温柔。”老会长觉着这弯弯绕绕的还是不适合自己,索性挑明了问:“那你觉得卿辞怎么样?”
柏青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被林听拦住。她轻拍了下他的膝盖,没人注意到这点,示意他不用管。
只有温卿辞看见了。
他喉结滚动,修长的手指紧握成拳。
从他的角度,瞧见那只柔弱无骨的素手搭在男人的膝盖上,在桌下昏暗的环境里白得醒目,白得晃眼。
手的主人弯唇轻笑着看向老会长,没说话。
这个笑的含义不言而喻。
有些话说出来得罪人,只笑笑反而两全。
老会长知晓没希望,叹了口气,便也没再提这茬。
桌上的人互相熟悉起来,也有几个女性负责人在,她们和林听说话,林听也笑着回应。气氛十分热闹,每个人都笑得开怀。
就连卓聿臣都捏着手机,时不时轻笑出声。
除了温卿辞。
他静静地坐着,眉眼温润含笑。有人来搭话,却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打发了。大家看出他不怎么想说话,渐渐的,便只有他一人冷冷清清。
....
毕竟上了年纪,说了一会儿话后,没能撮合成功有情人的老会长回家睡觉去了。
这下,其他人也轻松了不少。
德高望重的老会长在,好多事都不方便开展。
李锡明一个眼神,便有机灵的下属清了清嗓子,笑着活络气氛:“近来个展的事情总算是忙得差不多了,各位辛苦这么久,也该休息休息。正好卓先生和温总也在,难得的荣幸,我特地带了好酒,这就叫人来开。”
他这话说得极为隐晦圆滑,看似是在说喝酒的事,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话音刚落,便有几名身材婀娜,相貌也很精致的年轻女性款款进来。
在那人的示意下,一个穿着黑色短裙的女人在卓聿臣身边坐下,贴心地倒酒。卓聿臣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回复着微信里的消息。偶尔偏头接过女人递来的酒,随口的话,便叫女人红了脸。
有了起头,剩下的就知道了。
一名名美艳女郎自觉地走向在场的男性。林听抿紧了唇瓣,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是早就听说过饭局上的这些潜在规则,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真的会碰上。
好在,那人大概是了解柏青的脾性,没有女人接近柏青。
林听勉强松了口气。看向柏青,却发现他低头紧皱着眉,表情忍耐。
温卿辞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林听今晚全程保持着避之不及的冷漠姿态。
席间,她的酒杯不小心碰倒了,酒水滴在了裙摆上,温卿辞递过去纸巾,她就像是没看见似的。宁可让酒水一直淌着,也不接。后来柏青转来纸巾,林听这才接过,一面埋怨自己,一面擦拭着。
柏青笑起来,细心地帮她拉着裙摆。
两人氛围融洽得都有些过分了。
温卿辞紧咬着牙,下颚线条锋利紧绷。
这时有个女人看着温卿辞好一会,才羞涩地走过来。比起那位卓先生,面前的这个男人如璞玉般温润,无意间的对视都能感受到温柔。她觉着,跟着这种男人比那位来者不拒的卓先生更好。
但碍于他一直没看自己,有点局促。其他人瞬间来劲地起哄,目光暧昧极了。
“温总今晚这是要抱得美人归啊。”
“好好陪温总啊。”
到最后,连卓聿臣冲他遥遥举杯,含笑看热闹:“别让女士等久了。”
林听随大流,淡淡地看了眼,然后礼貌收回视线,没带任何情绪。就仿佛只是恰好看见一个陌生人,温卿辞做任何事情,只要不涉及柏青和她自己,都不会在意。
她倾身靠近柏青,低声询问着他的情况,眉眼间流露出浓浓的担忧:“你真的没事吗?需不需要去医院,我看你的脸很白。”
柏青勉强摇了摇头,但他确实有些熬不住了。刚喝了点酒,本以为没什么事,但没想到胃里还是不舒服,嘴唇血色很淡。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全场,“我跟李会长说一声,咱们就回去。”
包厢内有些吵闹,为了林听能听清,他不得不更靠近林听的耳朵说话。
暖黄的灯光下,林听纤长的睫羽再眼睑下方投出一片阴影,衬得她皮肤更白,更温软。两人这般的姿势,在旁人眼中,便显得尤为亲密。
以及,刺眼。
温卿辞的视线沉沉浮浮,眼里那点温和在那女郎即将搭上他肩膀前尽数消散。
他脚尖冷不丁地一蹬,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女人手下落空,愣了愣。
温卿辞慢条斯理地勾了勾唇,目光看向脸色发白的柏青:“柏先生的脸色怎么瞧着不太好的样子,是不是哪里照顾不周?”
柏青和林听看了过来。
撞上视线的一瞬间,温卿辞有种莫名的快感。
原来要这样,她才愿意看他。
他唇角微勾,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微微扬眉,不紧不慢地扫了眼那美艳女郎一眼,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是在施压,令人胆寒:“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看看柏先生的情况?”
女人闻言,流露出恋恋不舍。可男人看也没看她一眼,最后也只能顺从地走向柏青。
在她即将碰到柏青的手臂时——
“不好意思。”
林听忽然站起身,音量微提。
众人一愣。
下一秒,她微笑着挡开女人的手,可眼底却见不着分毫笑意,甚至有些冰冷,“柏老师暂时不需要。”
在此刻,她才正眼看向身侧神色冷淡的男人,迎着温卿辞漆黑的眼眸,疏离地笑了笑:“不过柏老师确实身体不太舒服,我们得回去了。今日恐怕要辜负温总的美意了,还是让这位女士多陪陪您吧,我们就不夺人所爱了。”
紧接着,林听又向李锡明告辞。
李锡明见柏青的脸色确实不太好,也担心他出什么事,连忙答应:“我让人送你们。”
林听点头:“麻烦李会长了。”
她看向柏青,眼底多了几分关心,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柏老师,我们走吧。”
其他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有人还茫然地挽留着。
但林听清凌凌地笑着,委婉婉拒,言行得体叫人没法挑错。拎上包,扶着柏青起身就走。走了没两步,一股大力扣住了她的手腕,险些一个趔趄跌进男人怀中。
男人低沉压抑着的嗓音自身后响起,笑意不明。
温卿辞凝视着那双冰冷的眼睛,手背青筋微微暴起,声音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似的。漆黑的眼眸仍旧噙着笑,嘴角却垂下:“他又不是要死了,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加重了“死”这个字,落在耳中分外刺耳。
话音落下,周围人均是一震。瞪大了眼看着温卿辞,满眼惊愕,又看看林听。
这是什么情况?
林听唇角的笑意瞬间冷了下来,用力甩开他的手,正要开口,身侧的柏青忽地拉住她。
柏青自然也看出温卿辞对他的恶意,却并未生气,微微一笑,“我的身体的确不好,温总也没说错什么。”
温卿辞冷笑地勾着唇。
“走吧。”柏青轻拍了拍林听的手臂,林听没动,站在原地盯着温卿辞,眼底神色冰冷刺骨,像是在极力克制着情绪。
柏青手里拿着西装外套,安抚她:“没事的,有什么我们回去再说。”
他的话,林听还是听得进去。闻言,她收回视线,嗯了声,跟着柏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间。
一双动人的桃花眼里难掩憎恶。
两人走后,包间内竟无人敢出声,一片鸦雀无声。
除了卓聿臣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温卿辞,其他人的酒劲瞬间清醒了,今晚这一场局算是大开眼界了。
但更多的人也有点忐忑。
他们好像撞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本想着这位温文尔雅的好形象应该也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可今晚一事,却让他们看到了另一面隐隐浮出水面的温卿辞。
副会长李锡明看着关上的门起了心思。他没想到林听竟然和温卿辞认识,而且两个人之间似乎矛盾不浅,今天的事情要是触怒了温卿辞,那后面给协会的赞助.......
还有人甚至在盘算着,这个消息要是卖给狗仔,应该可以大赚一笔。
众人心思各异。
包间内死水般凝滞,众人大气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温卿辞感觉手指传来刺痛,他垂眼,才看见指腹上划开了一道血口子,不断地往外渗着血珠子。痛意有逐渐明显的意思,他舌尖抵了抵脸颊,指尖漫不经心地捏着伤处,疼痛更加明显。
众目睽睽下,温卿辞转过身,眉宇间情绪温和,甚至还含着笑,与来时无异。
“时间也不早了,各位要是累了的话请回吧。”
此话一出,众人愣了下,立马开始装模作样地哎了声,胡言乱语地编着立场的借口:“对对对,今天时候也不早了,我老婆还叫我早点回去教孩子写字。”
“我也是我也是,我儿子今天考试没考好,得赶着回家打儿子。”
温卿辞轻笑,眼中笑意却没有变化,在第一个人准备踏出包厢时,忽然出声吓了那人一个激灵:“今晚的事情,我希望诸位都当没来过,没看过。不然,我不介意诸位来温氏集团总部32楼好好聊一聊。”
这话虽是笑着,但男人慢条斯理的语气下全然是警告和威胁。
众人脸色微变,李锡明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谁不知道,温氏集团大楼32层是法务部啊?
“温总在说什么啊,我们今晚什么都没看见。”一个人起了头,看都不敢再看温卿辞。
其他人也有模有样的附和着。
温卿辞眼含笑意,让开了出路,嗓音低磁悦耳:“诸位,请。”
所有人都走后,包厢内只剩下温卿辞和卓聿臣,后者正在微信里“直播”着,也没顾得上静静地站在门边的温卿辞。
等他再抬起头,人已经不见了。
-
半个小时后。
盛远酒店外,一辆黑色的库里南停在花坛边。穿着白衬衣的男人靠在车门上,仰头望着灯火通明的酒店大楼,英俊的脸上神情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助理匆匆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温总。”他沉了呼吸,上前。递过去一份文件,“包括太...林小姐现在的手机号都在这里了。”
差点嘴瓢,陈助理一阵后怕。
如果说从前林听还在时,温卿辞虽然也会批评下属,偶尔露出危险的另一面,但次数终归是少。没有大事故的话,可能几个月里也见不着。
即便是遇上司清衍,温卿辞整个人的气压变得极压抑。可等他回家,第二天再来上班时,人又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了。
林听就好像一支镇定剂,叫这只暴动的凶兽可以温顺下来,再也没有失眠过。
可这支奇药,被温总自己弄丢了。
两年前林听在温淑曼的帮助下离开后,温卿辞的脾气变得异常尖锐,易怒。这两年里,温卿辞眼底的笑,彻底成为了摆设。
特别是,那本离婚证书被温夫人寄到了温卿辞的办公桌上。
那天起,陈助理跟着加班了两周的通宵。
到最后,他都感觉自己快要猝死了。可温卿辞却没什么感觉,淡漠地问他:“人还没找到吗?”
彼时正处于温卿辞准备重返司氏的阶段,工作多得要命。陈助理听着底下人传来一个又一个没找到的消息,心理也发怵,小心翼翼地说:“还没有。太太及其亲朋好友的名下,什么记录都没有。”
温卿辞没再说话。
只是脾气也愈发的喜怒无常,不是那种暴怒,而是盯着你轻轻地笑,却说出十分骇人的话来。
公司里人人自危,只盼别出什么差错,触了霉头。
就连陈助理自己,有时候都摸不清楚自家老板在想什么。
温卿辞看了眼那些亮着灯的房间,接过文件夹,翻了几页,偏头看向他,声音很沉:“她来时的记录也查不到吗?”
除非在附近的城市,不然稍微远一点的城市就必须要乘坐高铁飞机,可林听名下,和这两年一样,仍旧是一片空白的。
“是,可能是自己开车。”
温卿辞捏着手机,把林听的手机号存进了通讯录里,沉默良久。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巫隗。
陈助理正准备退开点,却见温卿辞捏着手机问:“去查查,她跟那个柏青订的几间房。”
陈助理心下微动,应下。
巫隗那边的环境很吵闹,有欢笑,也有音乐歌舞声。电话接起后,还能听见摇骰子的动静。
温卿辞现在没什么心情,“有事?”
巫隗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今夜不愉快,失笑:“过来喝一杯?”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温卿辞应了声。
灯红酒绿的卡座边,温卿辞看到了巫隗。他走过去,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仰头饮尽。
卡座的茶几上压着一张宣传单,昏暗的环境里看着并不清楚。但温卿辞眯了眯眼,瞬间捕捉到上面的“摄影巡展”。
巫隗率先开口:“林听回来了,你怎么想的?”
温卿辞沉默了会儿,摸出烟盒,倒了一根咬在嘴里,但没点,仿佛只是为了缓解一些烟瘾:“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巫隗看向他,“不过我想,至少她是不愿意你出现在她面前的。”
温卿辞倒酒,喝酒。
没说话。
“其实你心里清楚,为什么查不到任何记录。”巫隗很直接,“她为了不让你找到,应该是只用现金,所以连银行卡消费记录都查询不到。”
下一秒,他开门见山:“卿辞,你放过她。”
温卿辞倏地掀眸,手中酒杯猛地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看向巫隗,巫隗也看他。
一场无声的对峙,硝烟四起。
须臾,温卿辞轻勾着唇,眼神不善,一字一句道:“我一直在找她,你说我怎么想的?”
巫隗也不怵他,笑笑:“卿辞,除开我喜欢钟烟,今天确实是替她办事来了。这件事里,在林听的角度,你就是最大的恶人,你觉得你们之间,除去谎言还有什么?”
“反正你也不喜欢她。”巫隗说,“不如就别再纠缠了吧。”
这时,会所经理有事等待他处理,巫隗看了眼温卿辞,说了句少喝点,便起身离开。
他走后,卡座里与外边的热闹像是割裂开来。
沉默中,温卿辞指尖用力,碾碎了烟,抬手搭在眼上,自嘲地扯了扯唇,“你们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
但巫隗早就走了,这个问题得不到回应。
等到巫隗处理完事情再回来,不由得愣了下,温卿辞陷在沙发里,脚边倒了一地的空酒瓶,还都是度数偏高的那种。
一瓶下肚,就足够呛的。
巫隗愣了下,叫了车把他送回去。司机问到地址时,巫隗也不知道他最近住哪,便随口说了温卿辞离婚前住的地方:“竹云坞吧。”
-
林听扶着柏青回到酒店房间,看着他吃了药睡下,这才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她一低头就能闻到衣服上难闻的气味,混合着烟味,酒水味,还有油烟气。连忙钻进浴室,泡了个澡。
镜子被水汽氤氲得模糊,让她的脸看起来不那么真切。
钟烟打来电话:“你去北城了?”
林听闭眼:“嗯。”
钟烟沉默了两秒,主动说:“为什么回去?如果不是晚上巫隗给我看的聊天记录,我都不知道你回北城了。温卿辞这两年一直在——”
后面的话没说完。
没说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两年,温卿辞一直在找林听。
以他的手段,如果没有温夫人逼着,恐怕林听再想摆脱他就难了。
几秒的安静后,林听说:“我知道。”
“柏老师的身体不太好,工作室放假了,我担心他一个人遇上什么情况。再说了,《风筝鸟》从我这拿出去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了,这次正好看看。”
林听就是《风筝鸟》的拍摄者“盲者”这件事,钟烟是知道的。她也知道林听这两年的知名度不断上升,除去她自己的天赋,也有柏青的帮助。
“可是....温卿辞在这。”钟烟很怕故地重游会刺激林听不好的回忆,更怕温卿辞再一次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想起那段她作为旁观者,都觉得窒息的经历,不由得湿了眼眶:“你好不容易才走出来。”
“难道要因为他,我就永远也不走出永无乡吗?”林听把头靠在了浴缸里,她望着天花板上一圈圈的花纹,轻轻地说:“钟烟,人不能在一个坑里摔两次。两年前的林听爱他,可现在已经是两年后了。”
“我已经自由了。”
爱情并没有理想中的那么美好。它是甜蜜的糖果,也能是甜蜜的毒药,更是一把枷锁。
可等不爱了,这把枷锁就再也锁不住她。
无爱,即是神。
不管温卿辞是不是因为两年前没能成功羞辱她而一直不断寻找她,林听都不怕了。
这次回来北城,她还有个隐秘的想法。
那就是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痊愈了。来之前,她就做好了会遇到温卿辞,又或者是被他的人发现的情况。
商场的那一面后,她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好了起来。
闻言,钟烟沉默了许久。
她没想过林听能对自己这么狠,逼着自己面对曾经逃避过的一切。
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将腐烂的伤口暴露在阳光下。
倘若伤口还没有愈合好呢。
林听真的变了很多。
最后,钟烟是真的替她高兴:“祝贺你自由了。”
林听眼眸弯成月牙:“谢谢。”
泡完澡,困意也泛滥了上来。
本还想说再刷刷手机,可几乎是一趟上床,林听的意识就逐渐模糊了。正要进入梦乡时,手机响了。
这一下,给林听整得瞬间清醒。
她看了眼床头柜,是工作手机。
这么晚,该不会是摄影展出了什么问题吧。可一瞧,是个不认识的陌生号码。
她清了清嗓子,连忙接起,对面没有出声,只有清浅的呼吸声证明有人。等了几秒,林听只得先开口询问:“您好?”
但对面仍然沉默,只有呼吸声。
就在她准备挂断时,一道低哑的男声传入耳畔,熟悉又陌生:“听听,对不起。”
林听一顿,然后想也没想,利落地结束了通话。关机,随手把手机扔在一边,钻进被子里。
睡觉。
竹云坞别墅。
“嘟嘟嘟——”
通话被挂断,三十秒后,手机屏幕熄灭。
漆黑的屏幕上倒映着温卿辞温润的眉眼,他拿着手机,坐在偌大而又空荡的客厅里,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黑又长。
窗外,树影摇曳,万家灯火。
-
次日。
柏青国际摄影作品巡展北城站如期开展。
北城大学不少学生们都在讨论着这场巡展,很多人都盘算着什么时候去看看那幅被破格收进柏青摄影展里的作品。
教师办公室内同样也在讨论。
“听说,这回柏青和他的小徒弟也来了北城,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出现在展会里。”
闻言,一个年轻女老师接话道:“我家有个亲戚在摄影协会,据他早些年见过柏青,说长得很清隽,有种修仙的那种出尘气。”
“那他的小徒弟得多幸福啊。有个这么牛逼的师父,还长得帅,简直美翻了!”
那年轻女老师哼哼了两声,“我觉得能被柏青看中收学生的人,想来也很优秀,至少天赋和技术是有的。能收到个好徒弟,说不定是柏青幸运呢。”
几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坐在她们对面的舒语紧咬着唇。
倘若有人过来,便会看见办公桌上随意的摆着两张门票,正是刚刚她们讨论的摄影展。
她烦躁地看向微信。
舒语:【卿辞,你后天下午有时间吗?我拿到两张摄影展的门票,离司氏不远。】
这条消息是三天前发的,但温卿辞却一直没回。哪怕她后来又发了几条消息,也仍旧是石沉大海。
林听走后的这两年,她每每去找温卿辞,总会被陈特助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不是不在,就是很忙。
有次,她特地打听清楚了温卿辞几人组局小聚的时间地点,找过去,总算见到了温卿辞。
可温卿辞只看了她一眼,便像对待外人似的,含着浮于表面的疏离笑意,起身就要走:“你们慢慢玩,我回去了。”
到后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再也没打听到温卿辞的行程。
想到这里,舒语给温卿辞打了个电话,却发现接电话的是陈特助,她不禁有些失望:“你们温总呢?”
陈助理还是那句话:“不好意思,温总很忙。”
舒语心里有鬼,不由得追问:“真的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她勉强压下心底那股隐秘的不安,安慰自己温卿辞可能是真的忙吧。
这两年,她莫名其妙被文则成停了在文家公司的一切工作,只能在学校当个闲散的老师,闲得要命。
其他人都羡慕死了文家对她的娇纵,可只有舒语自己知道,她不能进入公司,就意味着此后将会被圈子逐渐边缘化。
上完一节课回来,办公室里那几个女老师还在讨论摄影展。
舒语百无聊赖地点开微博,摄影展的超话里有许多路拍图,她漫不经心地划拉着,忽地,一条新微博被推送上来。
那是一条路人发的微博:
【就是说,来看摄影展的人都是帅哥美女吗?后面那个小姐姐,戴着口罩也能看出是个大美人啊!(色色jpg.)】
配上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宽肩窄腰,白衬衣黑裤子,正望向展厅里。
上首展厅的台阶上,站着一道窈窕的身形。照片里,女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来半张脸。
看清那双桃花眼的瞬间,舒语脸上血色尽失,一眼便认出——
这是林听。
照片里,她身穿一条法式红裙,波浪长发,隔着屏幕都能感觉皮肤很好。她...比两年前,要更加美了。
那些不自信,小心翼翼尽数消失,一个无意间的眼神都透着大方自若。眉眼流转间,清妩动人。
照片中两人已然四目相对。
舒语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她知道这两年温卿辞一直在找林听,但林听始终没有出现,那她就还有机会。
可现在,林听回来了。
她回来了。
无端的不安后,是愤怒。
当初离开时,林听分明承诺会跟温卿辞断了。可现在,她竟然又回来了。
舒语眼底划过一丝阴霾,转瞬即逝,她点开一个没有备注的手机号,敲字:
【林听,我知道你回来了,我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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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展会,林听和柏青特地等到下午才去,为了不让粉丝看出来,两人还戴上了帽子和口罩。
和着入场的游客一起走在展厅里,换了一种身份,林听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柏青轻笑,声音压得低低的:“可能和偷情一样,有点隐秘的刺激感?”
“.....我是说换了个角度,看画。不是说我们俩这样伪装的感觉。”林听有些迷惑,两年前刚见到柏青,他还是个有点清冷,不怎么说话的鬼才摄影,现在居然连偷情都说的出来了。
柏青失笑。“可能和你在一起久了,沾染了几分人气。”
正说着话,负责人看见了他们,立马朝他们走过来,神色似有异样。
“柏老师,林小姐,要不你们先回避——”
然而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三人面前,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微笑道:“两位老师,请留步。”
负责人霎时安静如鸡,在来人的一个眼神扫来后,忐忑离开。
林听微笑不变:“陈助理。”
说着,她给柏青解释,“这位是昨天温总的陈助理。”
提到温卿辞,柏青眉眼微动,笑了笑,“原来如此。”
许久之后再见林听,陈助理真的她变了很多,光是眼神,就透着股冷淡。
可自家老板的吩咐,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挡住两人准备继续逛的路:“温总很喜欢摄影,想请两位老师吃顿饭,他在门外等着二位。”
闻言,林听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冷嗤了声,语气讽刺:“你们温总还真是.....锲而不舍。”
陈助理心下一紧,但面上还是不得不笑着当恶人,跟着林听和柏青一起走出去。
三人走出去时,夕阳已落,天色只剩下一层浅浅的蓝。会场外已经没有多少游客了,一辆黑色的库里南强势地堵在台阶下。
男人站在车外,穿一件基础款的简单白T,贴身休闲长裤。侧对着他们而站, 看着展馆外摆放的宣传栏,眉眼凛冽。
似乎是察觉到他们出来了,偏头看了过来。
视线相撞。
下一秒,温卿辞长腿迈步,直直地逼上来,看了眼林听,目光又落在她身侧的柏青身上。
林听见状,不由得更加戒备。往旁边挪了一步,试图挡住柏青,唇角笑意疏离:“不好意思啊温总,柏老师身体不好,怕是去不了。”
以温卿辞恶劣的性子,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她迁怒柏青。
温卿辞听出她话里对柏青无处不在的维护,牙都要咬碎了,朝柏青勾了勾唇:“怎么,怕我打他?”
忽地,手机一震。
林听低头扫了眼,看清备注后,差点笑出声。
舒语:【林听,我知道你回来了,我要见你。】
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上赶着要跟她叙旧不成?
林听若有所思,像是想到什么,反倒主动往前走了两步,笑得眼眸弯起:“不是吃饭吗,好啊,在哪儿吃?”
温卿辞被她明媚的笑晃了下眼,说了个餐厅。
林听笑得温和:“好。”
她垂下眼,漫不经心地给舒语回复了刚刚温卿辞报出的地址:【那不如就今晚吧。】